牢門“當啷”一聲被拉開,獄卒粗啞的嗓音在陰濕的走廊裡回蕩:“範五,出來!”
範五爺渾身一顫,莫不是要上路了?他強作鎮定地整了整早已皺巴巴的衣襟,仰起下巴:“就這麼讓爺走?連頓斷頭飯都不備,你們懂不懂規矩?”
“都什麼時候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少在這兒擺譜了,”獄卒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放你出去!還真當自己是個爺?”
“放我出去?”範五先是一愣,隨即喜形於色,踉蹌著跨出牢門。常灝南正冷著臉等在外麵,指尖叩了叩桌上的文書:“畫押。這些是你進來時身上的零碎,拿好了就滾。”
範五忙不迭按了手印,抓起那個單薄包袱就往外衝。門外候著的彪子迎上前:“五爺,府上已經查抄了。上車吧,宋掌櫃給您安排了住處。”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範五眼前一黑,險些栽倒。被人攙扶著上了人力車,渾渾噩噩地到了一處窄巷。
他抬眼打量這間臨街的小屋,頓時勃然大怒:“這是人住的地方?去把小宋子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叫來!爺賞他的那些古玩,隨便一件都夠買套四合院了!他竟敢讓爺住這種商販落腳的地方?”
彪子不卑不亢地擋在門前:“五爺,住不住由您。這是五百大洋,宋掌櫃交代的。其他的,您好自為之。”說著將錢袋往他懷裡一塞,轉身便走。
範五呆立原地,手中那袋銀元沉甸甸地墜著,幾乎要扯得他彎下腰去。他嘴唇翕動了半晌,終究沒吐出一個字。常灝南是宋少軒的兄弟,今日這般對他,分明是得了授意,這啞巴虧,他吃定了。
最終化作一聲長歎。怨不得旁人,隻怪自己那日貪杯胡言,惹下這潑天大禍。他用鑰匙打開門鎖,先打量起樓下的鋪麵。貨架櫃台一應俱全,臉盆、洋火、肥皂、毛巾、煤油燈等日用雜貨整齊陳列,開門便能做起買賣。
範五草草掃過,轉身上樓。樓上隔成三間,按後世算法足有七十多平米。臥房、客堂、洗漱間布局合理,家具物什俱全,雖不奢華,卻也乾淨體麵。
正打量著,一個乾淨利落的老媽子端著茶盤上來:老爺,我是專程在這兒伺候您的。您剛回來,可要用些飯食?
範五眼睛一亮,心頭陰霾頓時散了大半,看來境況還不算太糟。“爺要去洗個澡,搓個背,這身上癢得鑽心。”
他精神抖擻地吩咐,“你去東興樓要個食盒。簡單些,就大蝦、海參、八珍豆腐、清蒸鰣魚,再配盆羊肉餑餑。爺回來隨便對付一口就行。”
說罷打開衣櫃,取了套乾淨衫褲,抓把銀元塞給老媽子,便急匆匆往澡堂去了。經過樓下貨架時,他刻意彆開臉。那些市井商販的營生,他範五爺還不屑低頭細看。
範五爺終究是認下了眼前的光景。不認又能如何?這街麵上半數人力車都是宋少軒兄弟張廣的產業,警局裡還坐著個常灝南。他範五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呼風喚雨的爺,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
從澡堂子裡出來,他渾身舒坦,隨手賞了師傅一塊大洋。正巧瞥見七哥坐在人力車上打盹,範五頓時眉開眼笑,揚聲招呼:“小七,小七,你這是往哪兒去?”
七哥聞聲驚醒,忙叫停車夫,快步上前深深一揖:“五哥!您出來了?走,弟弟給您接風!裡頭這些日子,定是虧著嘴了。”
範五樂得合不攏嘴:“好兄弟!走,東興樓,今兒個哥哥做東!”
“彆,您這不是打弟弟的臉嗎?”七哥連連擺手,“接風宴哪有讓您破費的道理。”
二人謙讓著各自登車,直奔東興樓。依舊是老規矩,點了往日常吃的幾樣招牌,七哥特意添了份魚翅,不停勸菜勸酒。
三巡酒過,七哥傾身壓低嗓音:“五哥,跟您說句體己話。彆怨宋掌櫃。您可知這回得罪的是什麼人?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
他歎了口氣,“咱們這些人啊,大事乾不了,小事看不上。依我看,揣著銀子吃份利錢最安穩。這世道,越是折騰,越是落魄。”
說著從袖籠裡取出一疊銀票,抽回一張,餘下的儘數推到範五麵前:“今日沒備厚禮,這些您先拿著。差不多小兩千大洋,日常用度儘夠了。哥哥,往後要喝酒就在家裡喝,千萬彆再在外頭生事了。”
“胡鬨!”範五勃然變色,將玉扳指往桌上一擱,“光是這個就值一座宅院,爺會缺你這點銀子?”
七哥搖頭苦笑:“五哥啊……您這夢還沒醒呢。”他將銀票收回,“也罷,錢我先留著,您要用時儘管言語。多了沒有千把不是事,這樣成嗎?”
範五聞言放聲大笑:“好兄弟!來,喝酒!”
範五又喝得酩酊大醉,七哥看得心驚膽顫,生怕他又出什麼幺蛾子。忙喚來酒樓夥計,七手八腳將他攙上人力車,徑直拉回自己家中暫住一宿。
直至次日晌午,日頭高照,範五才昏沉沉醒來。推門見著陌生陳設,問了丫鬟方知身在七哥府上。
下人端來熱茶手巾伺候洗漱,又捧上煙具輕聲道:“”五爺,老爺一早就出門拜年去了。灶上煨著雞湯,雞絲餛飩即刻便得,您用了膳再回不遲。若想多住幾日,儘管吩咐。”
範五皺著眉一擺手:“撤了這害人玩意兒,爺用完餛飩便走,不叨擾小七了。”
下人應聲退去。不多時熱騰騰的餛飩呈上,又捧來個青布包袱:“五爺,年關將近,這是老爺備的薄禮,您一定得收好了。”
“小七有心了!”範五朗笑著收下,吃過東西,出門喚了人力車返回家裡。
老媽子早在鋪子門口翹首以盼,見他歸來忙迎上前:“老爺可用過飯了?昨日的食盒還溫在灶上,您要不要墊吧一口?”
“隔夜的海參腥氣重,吃著倒胃口,統統倒了吧。”範五不以為意地擺手。
“倒,倒了?”老媽子瞪大眼睛,“那可是好幾塊大洋啊!咱鋪子忙活一上午才進賬兩塊多,這還沒刨了本.....”
“哎,你自個瞧著處置。”範五徑自上樓,隨手將包袱往牆角一扔,抓了把銀元又往外走,隻撂了一句,“爺去茶館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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