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常有人以為,二公子始終堅決反對其父恢複帝製,甚至引用那首廣為流傳的勸誡詩作為證據。殊不知,世人所讀到的,不過是經過文人將兩首詩掐頭續尾的版本。
二公子內心確實不認同父親稱帝,卻也無法抗拒地位驟升帶來的種種特權。人心本就充滿矛盾,世間真正能夠寵辱不驚的,又能有幾人?
近日,他最信賴的陸督軍竟臨陣倒戈!他先是領了軍餉,隨後稱病不出,待北洋軍借道後突然發動夾擊,致使戰局急轉直下。
他怎麼也想不到,陸督軍曾是第一個擁立他登基的人,更是極力勸他早日稱帝。更何況,陸督軍的親生兒子尚在京城為質,怎會突然叛變?眼看著軍、政、工、商、學各界紛紛抗議,所謂“全民擁立”儼然成了天大的笑話。
此刻,那首詩的原稿正攤在大帥案頭。他輕撫宣紙上的墨跡,一字一句低聲吟誦:“乍著微棉強自勝,古台荒檻一憑陵。波飛太液心無住,雲起魔崖夢欲騰。偶向遠林聞怨笛,獨臨靈室轉明燈。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
“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哈哈哈,好小子,你寫得好啊!”大帥忽然輕笑出聲,笑聲裡滿是自嘲。案頭堆積如山的告急戰報,此刻都成了這句詩的注解。
他忽然想起這些日子最愛聽的那位老生。為何偏偏在這時節連演數場《斬黃袍》?原來身邊人早已用各種方式提醒過他:莫要得意忘形,當心樂極生悲。
戲文如讖,詩句似刃。隻怪自己沉溺於萬歲的聲浪中,遲遲不願睜眼看清現實。龍椅上那些鎏金雕刻在燈光下閃著冷冰冰的光,像是在無聲地嘲笑他這個孤家寡人。
他到最後才想明白:最危險的敵人從來不在遙遠的戰場上,就藏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那塊刻著“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終究比不過人心的變化。
大公子此刻終於看清了局勢。偌大的北洋係裡,真正靠得住的竟隻有段、馮兩位叔伯。其餘諸將,不過是靠銀元與許諾維係的關係,風平浪靜時忙不迭表忠心,風雲突變便各懷鬼胎。
那號稱北洋主力的第三師,其實與北洋淵源甚淺。它前身雖出自甲午年間血戰東洋的毅軍,可傳到曹仲珊手中時,早已不複當年骨血。
這支部隊空頂著毅軍威名,背地裡卻靠倒賣煙土維持開銷,更像一支披著軍裝的商隊。曹仲珊本人更是個精明的投機客,戰場上與護國軍稍一接觸便潰不成軍,與他當初誓言“血戰到底”的豪情判若兩人。
若他當真死戰而敗,至少還能留個軍人風骨;可他從一開始就打著騙取軍餉、保存實力的算盤。這般作為,與市井無賴何異?
更令大公子痛心的是第八師。這張師長本是他一手提拔。一個殺人亡命之徒,因北洋收容才得以重生。在“模範團”時期,此人極儘諂媚之能事,把大公子捧得飄飄然。
誰知這支被寄予厚望的“嫡係”,上了戰場照樣見風使舵。這些從市井摸爬出來的角色,最擅長的便是算計利弊,槍聲一響便知進退。
望著淩亂不堪的戰報,大公子隻覺一陣眩暈。這哪裡是兩軍對壘?分明是幾個山寨土匪在劃地盤、講斤兩。擺開陣勢吆喝幾聲,比劃幾下便各自收場。
宋少軒早就料到這場鬨劇持續不了太久,因而始終冷眼旁觀。直到收到齊二爺的來信,他才意識到,這飄搖的時局竟也牽動著自己的棋局。
齊二爺在信中先是爽快應允了引薦楊先生之事,繼而話鋒一轉,提出要宋少軒親赴津門一趟。原來,他竟要撤資分股,清算工廠的賬目,帶著銀錢殺回京城!
讀到此處,宋少軒才恍然記起那段舊事:當年齊二爺正是被大帥當作替罪羔羊,心灰意冷之下被迫離京。
這些年來他四處奔走,雖然已富甲一方,卻始終未能釋懷。如今眼看大帥這座靠山將傾,這個曾經被犧牲的棋子,終究按捺不住胸中那口憋了太久的怨氣,要回來討個說法,爭一口氣。
宋少軒指節輕叩著信紙,仿佛能觸到字裡行間那滾燙的不甘。那個不甘寂寞的老江湖,正揣著算盤和執念,一步一步向著這片即將變天的皇城根兒走來。
可他此刻也頭疼得緊,化工廠雖已開始盈利,卻還未真正成型,要發展的話,這仍是個填不滿的“吞金獸”。若此刻驟然抽走齊二爺那筆巨資,多少剛鋪開的攤子就得停擺。
走投無路之下,他隻得硬著頭皮去找組織。豈料他剛和楊安華商議。對方聽罷竟朗聲大笑:“我當是什麼難關!你放寬心吧,這幾天你等著,自有銀子送上門來。”
原來楊安華早已將宋少軒手中那批古董的價值呈報上級。這一次,組織給予的支持不再是實驗室裡的合成鑽石,而是實打實的產業支撐!
五礦旗下彆的資源或許緊缺,唯獨電解鋁廠的副產品堆積如山。那些尋常的工業產出,隨便一家廠子調撥些出來,便是數萬白花花的銀元。按全國產值來算,一年的副產品就是八百萬兩白銀。支援他辦的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一刻,宋少軒胸中湧起難得的從容,果然背靠大樹好乘涼。這些本需殫精竭慮的難題,如今竟在談笑間迎刃而解。
更令他驚喜的是,楊安華此次竟提供了大量特種設備。這批貨物,正是彼得耶夫在津門與東瀛人談判時緊盯的高價值訂單,而其中最關鍵的,當屬火炮的瞄準鏡。
此時沙俄戰事吃緊,武器損耗嚴重,而炮鏡這種精密部件恰是其生產短板。放眼全球,能造出頂級炮鏡的不過蔡司、萊卡、羅敦司得等寥寥數家,偏偏這幾家都是死對頭的產業。唯一能打交道的東瀛供應商,卻死死咬定隻收黃金,令彼得耶夫頭痛不已。
宋少軒輕撫著剛剛傳送過來鋥亮的黃銅鏡筒,鏡片上還貼著德文標簽。即便是幾十年後,普魯士那三大光學巨頭仍是行業翹楚!
但以當下華夏的工藝水平,複刻這類早期型號那是易如反掌。這小小的鏡筒,即將化作滾滾財源。有些資源果然隻有背靠大樹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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