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間,那邊索大人又輸儘了最後一枚現洋。他臉色鐵青,一咬牙,將拇指上一枚碧瑩瑩的翠玉扳指褪下,往桌上一拍:“來人!把這個給我抵了,兌兩千大洋!”
這地方,賭本是副業,典當與放貸才是金玉林的生財正道。不過片刻,便有人送來籌碼,索大人簽字畫押,一把將籌碼攬到身前。
誰知,方才輸光了現錢的索大人,運勢竟像開了閘的洪水,陡然翻轉。接下來幾把,他牌麵一把比一把硬,幾乎是通吃全場。
金少爺反而走了背字,手氣一落千丈,一把接一把地輸。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不但先前贏的儘數吐出,連帶來的兩千大洋本錢也輸得乾乾淨淨。
那三見狀,急忙上前低聲勸道:“走吧少爺,隻當玩了兩天,咱也沒虧,好歹痛快過一場……”
豈料他話音未落,那索大人便陰陽怪氣地嗤笑道:“喲,昨兒口氣不是挺大嗎?我當是哪路的財神,原來是瘦驢拉硬屎,在這兒硬頂著呢!”
金少爺本已心如油煎,被他這話一激,臉上頓時紅白交錯。他猛地將懷中一枚沉甸甸的金殼懷表摘下來,“啪”地一聲拍在桌上:“換籌碼!”
金少爺猛地一拍八仙桌,清脆的響聲刺破賭檔的喧囂,頓時引得來往賭客紛紛側目。新局一開,骨牌碰撞的脆響此起彼伏,看熱鬨的人群呼啦啦圍攏過來,裡三層外三層將賭台裹得水泄不通。
賭檔最是偏愛這般針尖對麥芒的對局!往往雙方你來我往,不死不休,非得有一方輸乾賭淨、徹底認慫才算收場。台上兩人果然鉚上了勁,出手皆是重注,目光交鋒間火藥味十足,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說來蹊蹺,自彪爺悄然返回局中,金少爺原本已露頹勢的運勢竟肉眼可見地回升。反觀索大人麵前那疊厚厚的銀票,正如春日融雪般漸漸變薄,不多時便見了底。
眾目睽睽之下,若此時退縮,顏麵何存?索大人鐵青著臉,猛地褪下手上的翠玉扳指押作現錢。怎料運勢依舊低迷,轉眼又輸得精光。
他騎虎難下,隻得咬牙硬撐,竟連那串盤得油潤發亮、從不離身的十八子手串也押給了賭檔。那可是他視若珍寶的心愛之物。
更奇的是,這手串一押,索大人的手氣竟驟然逆轉!接下來的牌局中,他如有神助,幾乎把把通吃。偏偏金少爺似撞了邪祟,運勢急轉直下。
不僅方才贏回的銀錢儘數吐出,連隨身帶的現錢也輸得一文不剩。情急之下,懷表、扳指,乃至腰間那塊祖傳的羊脂玉佩,一件件貼身之物先後被他押上賭桌。
最後多虧彪爺“仗義”出麵作保,才替他借來五千大洋應急。當那沉甸甸的借據遞到手中時,金少爺的手指已冰涼得微微發顫。
可這五千大洋終究未能止住頹勢,轉眼又輸得精光溜淨。金少爺鏖戰到後半夜,雙眼熬得通紅布滿血絲,終被身旁的夥計按住了胳膊。
彪爺上前微微躬身,語氣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爺,您瞧天都亮了,先歇會兒吧。這個,您記得下回帶來,彆讓人上門來取了,讓人瞧見不好。”
金少爺失魂落魄地挪回家中,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這可怎麼向家裡交代?他心頭疑雲翻湧,總覺得這事兒邪門,可偏偏抓不住把柄,張著嘴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家裡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頂梁柱般的老爹還臥病在床,娘親又是個老實巴交的,從不過問外頭的是非。
金少爺把牙一咬,一股狠勁衝上腦門:“不行!這債老子必須還上!不光要還,還得把輸掉的本錢全都贏回來!”
眼下能打主意的,隻剩下老爺子珍藏的那點“棺材本”了。他這輩子頭一回,乾了這樣下作又丟人的勾當。撬開了父親臥室裡那隻沉甸甸的檀木錢箱。
箱子不大,撬開一看,裡頭整齊碼著一小摞黃澄澄的金條,兩張泛黃的地契,再就是薄薄七八張銀票。可偏偏就這幾張紙,值三萬兩白銀,足足能兌四萬多大洋!
金少爺顫抖著手抽出兩張銀票塞進懷裡,奪門而出。那間賭檔,如今已成了他的夢魘。牌局依舊,輸贏輪回,一整天鏖戰下來,他再一次輸得精光,踉蹌回家。
他不甘心!正踱到門口猶豫時,恰聽見兩個賭徒在罵罵咧咧:“他娘的,真是撞了鬼!這牌邪門得很……我看哪,準是有人動了手腳,那骰子肯定灌了鉛!”
金少爺渾身一震,恍然大悟。難怪總覺得處處蹊蹺!原來是他們做了局。苦於沒有證據,但他暗下決心:下一把,定要討個公平,把失去的統統贏回來!
他返身回家,將箱中銀票儘數取出,直奔賭檔,闖進包間便揚聲道:“來,二千一底!不過~~得用我這副骰子,輪流坐莊!”
肖劍彪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還是堆起笑容應承下來。他心下明白,反正最後總有人托底。“那就依您的意思,”他慢悠悠道,“咱……慢慢玩。”
這一回果然不同。雖說金少爺未能大殺四方,手底卻穩了不少。約莫半個時辰後,他自覺運勢漸起,開始逐步加注。
肖劍彪額上漸漸沁出冷汗,他全仗那點手上功夫,如今怕是頂不住了。一個眼色遞去,章二明悄然退出,塞給二奎一把銀元,低聲囑咐了幾句。
後續便順理成章了。張廣及時趕到賭檔,肖劍彪借故離場,由他頂了上去。
張廣是賊道出身,講究的就是眼疾手快,賭術上更是個中高手。當年他與金玉林結識,正是在賭桌上。
這手絕活如今雖不常用,緊要關頭卻依然利落。他沒什麼花巧,全憑記準牌位,取牌時或抽底牌或拈邊張,手法快得叫人眼花。
金少爺碰到張廣兵敗如山倒,不過片刻便輸得乾乾淨淨,還倒欠了五千大洋。他昏昏沉沉地蹣跚離去。張廣抹了把汗,朝四下揮揮手:“嗬嗬,散了吧,都玩去吧。”
才走出包間,金玉林卻突然將他拉到牆角,壓低聲道:“從今往後,彆讓我再瞧見你踏進賭檔。這地方……我也打算關了,不乾了。”
他目光沉肅,接著道:“兄弟,走正道是不容易。但這玩意是真要剁手的。你我都見過,那些輸紅了眼的人,最後成了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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