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晴的抉擇顯出了她的遠見，而此刻擺在宋少軒麵前的，則是一條更為顯赫的仕途。徐次長親自找來，遞出了一份頗具分量的聘書：請他出任教育部專門教育司司長，全權負責各類專科學校的開辦，並確保其財政撥款。
宋少軒心中自是願意，這位置正合他興辦實業的誌向。他隨即找來常灝南與林公子商議，不料二人也各有際遇。
常灝南一聽便連連擺手，苦笑道：“他也找我了，一竿子把我支到警察廳，當那個行政處處長。這哪是我乾的差事？上頭層層牽製，下頭盤根錯節，我最膩味的便是這種！”
宋、林二人相視一眼，當即明了常灝南的苦衷。警察廳各處之中，最棘手也最是肥缺的，便是這行政處。
隻因它下轄三科，權柄深重：第一科掌國籍變更、戶口調查。看似尋常，卻兼管特困戶的救濟、貧民教養，更涉及各國使館人員及外僑的名籍與事故調查！這便大不相同了！
第二科管理集會結社、著作出版與報刊檢查；稽查劇場、雜技演藝乃至娼寮；辦理各類營業的準駁與登記。這管的，是市井間最根本的財路。
第三科更是要害，它審查公私建築，保護公共設施；審核道路改建、橋梁架設；督察道路、橋梁、溝渠與公共交通；連車輛容積、電燈路燈都歸其管轄。這實權在握的部門，後來商戶們聞之色變的“設卡刁難”，多半源於此處。隨便一個理由，便足以讓任何生意人低頭服軟。
當然，權勢越大，肩上的乾係與四周的眼睛也越多。上頭既要在這肥缺上撈足油水，又需要他把場麵維持得風平浪靜，不能捅出半點婁子。
尤其底下管的，沒一盞是省油的燈。單說戶籍科，那些洋人就是一樁棘手事。他們的來路背景根本盤問不清，背後還牽扯著外交上的壓力，輕不得重不得。
社科更是塊燙手山芋。報館是引導輿論的喉舌，常灝南既不能嚴管，怕惹得文人墨客群起而攻；又不能放任不管，這些人如今愈發成了上頭緊盯著的一股勢力。至於那些戲園子、雜耍場和八大胡同，背後哪個沒有大佬撐腰？不賣幾分麵子，寸步難行。
唯一看似能插得進手的公共科，卻也早被各路神仙打滿了招呼。光是那個科長，就不是尋常人物。
常灝南說著，一把拎起腳邊的布包裹，“嘩啦”一聲攤在桌上。黃澄澄的金條滾了滿桌，映得人眼花。
“快三十斤了，”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任命還沒正式到，你瞧瞧，這才一天的光景。”
隨後又掏出一疊請柬，厚厚地摔在桌上，“再看看這些，都排著隊請我吃飯。這官當的……為民做主？真他娘是個笑話！”
“彼此彼此，”林公子語帶譏誚，“原先邀我去大學堂教國文，我給推了。您瞧瞧那位捧起來的大師，腦後還留著辮子，滿口皇上萬歲。我可不想摻和進這民國的“東林黨”，嘴上仁義道德，享起福來哪管黎民死活。”
“那你如今作何打算？”宋少軒轉向林公子問道。
他狡黠一笑：“後來讓我去郵傳部，我一聽是分管鐵路郵政，便應下了。你不是一直說要安置鐵路專科學校的學生麼？那可是你一切心血的起點，我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正好先把你的事辦了。”
常灝南也歎道：“我也是這般想。這鬼差事雖然憋屈，好歹日後你要行什麼方便，我在方方麵麵都能賣個麵子。”
宋少軒聞言，心頭暖流湧動。他鄭重起身，拱手長揖：“二位對宋某的這番情義，宋某銘記五內。”
“得了吧！”常灝南一擺手，嚷嚷著打斷，“漂亮話少說，實乾才是真。我倆可都餓壞了，趕緊擺席斟酒是正經！這些金子你收著，我知道你最近正缺錢使。”
宋少軒等人得以在此時躋身要職，背後實則是段帥推行新政的深謀遠慮。昔日大帥為維係那曇花一現的洪憲帝製，特設“籌安會”為帝製張目，不料卻成了冗員聚集之地。
這個被朝野譏為“馬屁會”的機構，招攬了大批隻會紙上談兵的文人墨客，終日爭論虛禮、空談體製，致使各衙門人浮於事、政務壅塞。這般積重難返的局麵，已到了非以鐵腕整頓不可的地步。
其中尤以大公子糾集的“請願團”最為不堪。細察其組成，無非是些攀龍附鳳的落魄文人、見風使舵的過氣官僚，甚至連流氓和娼妓都有！整日以勸進為名，行牟利之實。
更不必說那些從各省蜂擁而至的數千所謂議員，在京城坐領高額薪俸，卻對民生疾苦不聞不問；還有中飽私囊的稅務專員、教育專員；以及掌控鐵路、航運、銀行的“交通係”。
這些無用之人如藤蔓般蔓延，漸成尾大不掉之勢。凡此種種痼疾，皆在段帥的革除之列。他意在削其權柄、撤其建製，將這盤根錯節的舊利益網絡徹底瓦解，為新政掃清障礙。
此番改革看似針對人事，實則暗含更深層的權力布局。段帥既要革除前朝積弊，更要借此機會培植屬於自己的新生力量。宋少軒等實乾之人的擢升，正是這盤大棋中的關鍵落子。
此時的大帥已病入膏肓，腳步虛浮，連站立都需人攙扶，往日的威儀蕩然無存。大公子這才恍然發覺，自己不過做了場黃粱美夢。現實的殘酷遠非他所想，他漸漸心灰意冷，終日沉湎酒色，再不問政務。
二公子更是索性遊戲人間，將那段“皇二子”的荒唐歲月拋諸腦後。他比兄長更顯豁達，卻也更多了幾分自嘲，每日以酒澆愁，但求忘卻前塵舊事。
見大帥的子嗣皆無野心，如今已構不成威脅，段帥念及舊日情分，也不願過分刁難，便任由他們自在度日，隻將精力專注於眼前要務。
他采納幕僚建言，著手推行新政：整頓吏治，裁汰冗員；整肅軍隊，強化紀律；更與南方展開和談，意圖恢複往昔秩序。
此刻的段帥可謂躊躇滿誌：昔日的兩位北洋老兄弟鼎力相助，西洋各國表示支持，就連原本扶持大帥的東瀛人也轉而向他示好。這正是他春風得意、大展宏圖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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