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軒一聽，立刻把懷裡的錦盒往桌上一放，身體向後一靠，雙手直擺，臉上堆起市井小民般的惶恐。
“得得得，您快打住！東西在這兒，您收好，千萬收好。宋某上有老下有小，在這京城裡討生活，圖的就是個安穩。今天要是收了您這套茶具，往後怕是路都要走窄了！不成，絕對不成！您還是收回去，有話慢慢說，我就當是閒著沒事，陪您聊會兒天打發時間。”他一副油鹽不進、滿不在乎的模樣，斷然拒絕了合作的意向。
佐藤仔細觀察著宋少軒的表情，發現那番“共榮”的冠冕堂皇之說似乎並未奏效。他眼神微微一凝，知道迂回的策略已然無效，索性不再偽裝。他身體前傾，壓低聲音，話語中的誘惑與試探不再掩飾：
“宋先生，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您……直接開個價吧？隻要條件合適，我非常有信心，能讓您的事業，更上一層樓。”
話音剛落，宋少軒仿佛瞬間換了個人，整個人猛地撲到桌麵上，臉上綻放出有些誇張的笑容。
“哎！您早這麼說不就完了嘛！那我可就直說了。咱政府窮得叮當響，設備，得你們白送！學堂，也得你們出錢建，老師你們派多少都行。但是，技術工人得給我們培訓到位。還有，這是給國家辦的事，好處是上頭的，我這兒頂著罵名和風險，私下裡不得補點兒？”
他搓了搓手指，眼中閃著貪婪的光，“多了我也不要，京畿地區或者東三省的東瀛商品獨家商貿權，劃給我，怎麼樣？”
佐藤聞言，臉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他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如此明目張膽、公私通吃的！這不僅要占儘公家的便宜，私底下還要索要如此龐大的特權。
他看著宋少軒說話時，還不忘用胳膊將那個禮盒牢牢圈在身前，心中已然斷定：這是個徹頭徹尾、見錢眼開的商人，一個毫無風骨、完全可以用金錢收買的角色。
他強壓著幾乎要竄出喉嚨的怒火，儘量讓語氣保持平穩：“宋先生，這……恐怕不是合作應有的態度。我們可以提供幫助，但如此巨大的真金白銀投入，難道應該是無償的嗎？”
“有條件啊？那也行！但我的那份不能隨便減了。”宋少軒從善如流，眼珠一轉，又冒出兩個主意，“要不，咱賒賬？等咱有錢了慢慢還。您看行嗎？再不然，你們直接當大股東，控製這個工廠也成！這兩個方案，您看哪個更可行？”
佐藤心念一動：這樣的話，倒真可以商量了！這兩個選擇無論哪一個，都意味著東瀛有機會扼住華夏軍工發展的命脈。隻是他權限有限，如此重大的決策必須向上彙報。
“這個……茲事體大，我需要好好考慮一下。我看不如……”佐藤沉吟著，試圖穩住局麵。
“成！那就明天再議！這個禮物我就謝謝佐藤先生了。”不等他說完，宋少軒一把將錦盒緊緊摟回懷裡，邊說邊站起身就往門外走，“您慢想，我還有點急事，就不遠送了！”
“卑劣的商人！真是厚顏無恥！”看著宋少軒摟著禮物揚長而去的背影，佐藤終於忍不住在心裡又罵了一句。他憋著一肚子火，離開了老裕豐茶館，直奔使館而去。
宋少軒之所以敢如此爽快應承，自然是經過了一番縝密的算計。楊安華已經分析的很明白，東瀛人意圖滲透並掌控華夏軍工與教育體係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毋庸置疑。
然而，他更洞悉他們的致命弱點：東瀛在長遠戰略布局上，始終遜於西方列強，其算計往往囿於一隅，缺乏對天下大勢的通盤考量。
在此刻投入巨資興建兵工廠，注定是一樁賠本買賣！待到時局變遷，歐戰落幕，全球軍火市場必將充斥著過剩的武器。
到那時，莫辛納甘步槍不到十塊大洋一支，卡爾卡諾、毛瑟槍皆成白菜價，東瀛的步槍根本無人問津，至於國產貨色，處境隻會更加不堪。
因此，宋少軒真正圖謀的，從來不是那一兩個工廠的空殼，而是掌握技術的工人，與成體係的人才培養。
至於設備，他本打算在戰後去國際市場上淘換便宜貨，如今既然有人願意“白送”，他又何樂而不為？
而日後東瀛人若想來算這筆賬，他更是有恃無恐。這債務是記在段帥政府名下的。放眼北洋政局，皖係不過四年光景便會倒台，後繼的直係既無意扶持國產軍工，更不可能替前任償還這筆糊塗賬。
屆時，身為“大股東”的東瀛，自然要吞下大部分虧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宋少軒都穩坐釣魚台，立於不敗之地，這樁“買賣”，他有什麼理由不做？
那麼，他為何甘願涉足這看似注定虧本的生意？即便作為小股東，也難免要承擔日後虧損的風險。答案，就藏在未來時局的又一次劇變之中。
待西方列強從歐戰的泥潭中抽身，立刻便會著手收拾在華夏大地肆意擴張、得寸進尺的東瀛。
他們不僅會向市場大量傾銷商品，擠壓東洋貨的生存空間，更會憑借強大的軍事力量對其進行戰略壓製，迫使其接受海軍條約，甚至被迫“歸還”部分侵奪的華夏權益，以維持表麵平衡。
其中最為關鍵的一步，便是西方為維持華夏這個龐大市場的均勢與自身利益，最終開啟了對華的武器禁運政策。
一旦禁令落下，國際上的便宜軍火渠道便將徹底斷絕。屆時，各方勢力要麼隻能購買小國的高價次等貨，要麼就隻能通過洋買辦，采購那些來路不明、質量堪憂的走私破爛。
恰恰是在這個關口，國產武器將重新變得“香”起來。彼時恰逢全球性經濟大蕭條，國際鋼價暴跌至穀底，生產成本極大降低。質優價廉的漢陽造，將遠比那些難以獲取且價格高昂的洋貨更具競爭力。
宋少軒此刻的布局，正是在為那個關鍵節點做準備。他巧妙地利用當前東瀛急於滲透的心態，以看似吃虧的合作，提前鎖定設備與人才。
這一招，不僅算計了未來的市場，更是將佐藤乃至其背後的勢力，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眼下的一時“退讓”，正是為了日後那一進一出間的巨大利潤，這無疑是戲耍佐藤的絕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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