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癱坐在溶洞深處,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渾身濕透,像一具剛從水裡撈出來的屍體。
他的七竅仍在滲血,滴滴答答落在那本泛黃的家譜上,染出一朵朵暗紅的花。
可他顧不上痛,也顧不上命火搖曳如風中殘燭,隻是死死盯著手中這卷仿佛來自幽冥的古冊。
書頁無風自動,一頁頁翻過,快得如同有人在背後催命。
每一頁,都是一場死亡。
他被鐵鏈釘在血色祭壇上,百鬼圍噬,魂魄寸裂;他被懸於烈火焚天的高台,皮肉焦黑,骨骼發白;他沉入無底黑水,萬蛆鑽腦,耳鼻眼口儘是蠕動屍蟲……一幅幅畫麵真實得不像幻象,而是早已注定的回放。
最終,紙頁停在一片空白。
死一般的靜。
然後,一行血字緩緩浮現,像是有人用指尖蘸著心頭血一筆一劃寫就:
“第七代守墓人,命止於三七之日。”
張宇瞳孔驟縮。
三七之日——二十一歲?
他忽然笑了一聲,笑聲乾澀得像砂紙磨過喉嚨。
十七歲生日,今天。
就是今天。
他十七歲了。
陽壽儘了。
命格斷了。
連替死的契都破了,可天道依舊判他死刑。
“嗬……真是公平啊。”他喃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替命不行,扛命要死,連活到明天的資格都沒有?”
阿黃猛地撲到他膝上,黃毛根根炸立,喉嚨裡滾出低沉的嗚咽。
它四爪死死扒拉著那本家譜,犬齒咬住一角,竟想生生撕開!
“彆碰!”柳婆婆突然嘶聲尖叫,枯瘦的手一把按住狗頭,聲音顫抖,“那是‘命契錄’!寫誰誰死,動不得!改不了!連天師都破不了的死局!你這是要引火燒身啊!”
她臉色慘白,眼中竟有淚光閃動:“張家七代守墓,代代死於非命……你以為這是巧合?這是詛咒!是‘幽冥道’埋在血脈裡的釘子!他們用你祖宗的忠魂,換你今日的命絕!”
張宇沒說話。
他隻是低頭,看著那行血字,看著它像活物般微微蠕動,仿佛在嘲笑他的掙紮。
就在這時,一直蜷縮在角落的小女孩突然安靜下來。
張小禾放下了懷裡破舊的書包,動作異常平穩,眼神清明得不像一個記憶每七天就會清零的殘缺之人。
她掏出一支斷頭的蠟筆,紅的,像是用到最後也不肯扔。
然後,她跪坐在張宇麵前,將家譜攤開在地,筆尖落在那片空白頁上,開始塗畫。
沒有遲疑,沒有停頓。
線條稚嫩,卻帶著某種詭異的韻律。
畫中,張宇站在滔天烈火中央,斷契令化作一杆燃燒的長槍,槍尖刺穿一隻懸浮在虛空中的巨大豎眼。
那眼裡有無數人臉扭曲哀嚎,而他的腳下,是崩塌的祭壇與斷裂的鎖鏈。
“哥哥,”她輕輕說,聲音像風鈴穿過深夜,“這不是結局……是起點。”
話音落下的瞬間——
家譜猛然一震!
那行血字竟開始扭曲、抽搐,如同被無形火焰灼燒,邊緣泛起焦黑。
一股黑煙自紙麵升騰而起,卷著腥腐之氣,幾乎要將整本古冊吞噬。
【檢測到‘未來錨點’乾擾……規則出現裂痕……係統核心重啟中……】
微弱的提示音在張宇腦海中閃現,斷斷續續,像是快沒電的錄音機。
他渾身一震。
妹妹……看到了未來?
不,不是看到。
是“代償”!
當初她為救他,以魂為祭,簽下“代償協議”,雖保住了命,卻落得記憶殘損、陰眼破碎。
可正因如此,她的靈魂遊離於命軌之外,反而能窺見“未定之線”!
這幅畫……不是幻想,是“未來之錨”!
“我命……由我不由天!”張宇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卻燃起前所未有的烈焰。
他一把抱起家譜,踉蹌起身,撞開溶洞石門,衝入夜色。
風如刀割。
山路泥濘,他跌了又爬,阿黃緊隨其後,柳婆婆拄拐狂追,嘴裡喊著“不可逆命!不可逆命!”
但他不管。
他隻知道,若今日不燒了這命契,明日就再無人能點燃那杆斷契長槍。
村中老灶膛前,吳姨早已等候多時。
她一身粗布衣裳,雙手布滿繭子,卻穩穩點燃了三十六盞油燈,燈油是特製的朱砂混骨粉,燈芯用的是張家祖傳的引魂麻。
燈陣成“破命”之形,圍灶而列,火光搖曳,映得人臉忽明忽暗。
張宇跪在灶前,將家譜平鋪於火口之上,雙手顫抖著,從懷裡摸出一截紅線——那是母親臨終前縫在他衣角的,說“拴住魂,彆走丟”。
他用紅線纏住家譜四角,低喝:“點化啟動——以未來之畫為引,以家族之念為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