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青銅鋒
金粉還在飄。
像被切碎的陽光,粘在蘇木哲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金粉簌簌落下,砸在青銅酒壺的殘片上,發出細如蚊蚋的脆響——那是方才擊碎味誘彈時,壺身崩裂的豁口,邊緣還凝著琥珀色的酒漬,像未乾的血。
“壺要補。”妮特麗的指尖劃過豁口。她的指甲泛著靛藍色的光,觸到青銅時,酒漬突然泛起漣漪,在殘片上畫出細小的熒光紋路,像在縫補裂痕。“納美人說,破了的器物,記著最真的痛。”
蘇木哲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膚下,熒光斑點正順著血管遊走,像一群歸巢的螢火蟲。“痛能煉刃。”他想起伊尹的鼎,那鼎耳上的裂紋比蛛網還密,卻是熬出百味的關鍵。當年導師用手指敲著鼎身說:“青銅經火,裂處最堅。”
話音未落,叢林深處突然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不是六足獸的蹄聲,不是扇翼獸的振翅,是人類的靴底碾過朽木的動靜——輕得像貓,卻帶著金屬的鏽味。
妮特麗的弓瞬間抬起,箭簇直指聲源處。她的尾椎繃得筆直,像蓄勢待發的蛇,尾尖的熒光點突突跳動,在地麵投下不安的影子。“是‘餘味’。”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氣音裡裹著警惕,“聯邦的清掃隊,專撿漏網的‘味覺異端’。”
蘇木哲摸向腰間的酒壺殘片。青銅的棱角在掌心硌出紅痕,百草釀的餘味順著指縫往上竄,混著北狄酸果的冽,在喉頭凝成一股銳氣。他想起實驗室的鐵籠,那些被抽走味覺基因的納美人,眼神空得像枯井,喉間隻會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漏風的風箱。
“出來。”蘇木哲的聲音砸在空氣裡,竟激起回音。金粉突然往一側聚攏,像被無形的手撥開,露出藏在藤蔓後的人影——灰衣,蒙麵,手裡攥著短刃,刃口泛著甜膩的光,是淬了甘味素的鐵。
共三人。呈三角站位,靴底沾著焦黑的泥土,那是味脈被腐蝕過的痕跡。為首的蒙麵人突然抬手,短刃在晨光裡劃出弧線,帶起的甜風直逼蘇木哲麵門,像撒了把淬毒的糖。
妮特麗的箭比風快。
“咻”的一聲,箭簇穿透甜風,精準釘在為首者的手腕上。酸果的冽氣炸開,甘味素在刃上凝成白霜,短刃“當啷”落地,在苔蘚上砸出小坑。
另外兩人同時發難。左側者擲出三枚飛鏢,鏢身裹著紫色煙霧——是“遺忘味素”,沾著的生物會忘了自己的根味,像斷了線的木偶。右側者抽出腰間軟鞭,鞭梢滴著琥珀色的液珠,落地處的熒光草瞬間枯萎,化作焦糖色的粉末。
“是‘味蠱’。”蘇木哲突然想起聯邦的機密檔案,那些用味覺基因培育的毒物,能讓甜變成穿腸的刃,讓苦化作蝕骨的蟲。他將酒壺殘片猛地砸向地麵,殘片崩裂的瞬間,剩餘的百草釀潑灑開來,在身前織成金色的屏障。
飛鏢撞在屏障上,紫色煙霧“滋滋”消融,露出鏢身刻著的編號:734。是聯邦味覺囚營的標記,那些被改造的士兵,連名字都成了數字。
軟鞭抽來的刹那,妮特麗的長尾如鋼鞭甩出,卷住鞭梢猛地一扯。右側的蒙麵人猝不及防,被拽得踉蹌上前,正好撞進蘇木哲的肘擊——蘇木哲的肘部帶著青銅殘片的棱角,砸在對方肋下時,聽到了骨裂的悶響,像朽木被折斷。
為首者已拔下箭簇,手腕上的傷口泛著黑紫,是酸果冽氣與甘味素相抗的痕跡。他從懷中掏出個銅哨,哨音尖銳得像針,刺得人耳膜發疼。
叢林深處傳來回應。不是腳步聲,是翅膀拍打的轟鳴,越來越近,帶著硫磺的烈味——是被聯邦馴服的“焰翼蟲”,翅膀能噴出高溫火焰,且隻認甘味素的氣息為指令。
“走!”蘇木哲拽住妮特麗的手往後退。他的神經接口突然發燙,彈出一幅全息地圖,是伊尹留下的味脈秘道,用甲骨文刻著“避火”二字。秘道入口藏在聖樹的氣根纏繞處,需用百草釀的氣息才能開啟,像道隻認主人的門。
妮特麗射出三支火箭。箭簇裹著焰果的漿液,在空中炸開三道火牆,暫時擋住焰翼蟲的來路。火牆的烈味與甘味素相撞,生出刺鼻的濃煙,像燒糊的糖漿。
兩人鑽進秘道時,蘇木哲回頭望了一眼。為首的蒙麵人正用短刃剜去手腕上的腐肉,露出底下泛著金屬光澤的骨骼——是被改造過的“味覺兵器”,連痛感都被甜味麻痹。那雙眼從蒙麵巾的縫隙裡看出來,空得像被抽走了魂。
秘道裡漆黑如墨,隻有味脈的熒光紋路在岩壁上流淌,像埋在地下的銀河。空氣裡飄著火山溫泉的燥氣,混著百草釀的餘韻,在鼻尖凝成一股暖。妮特麗的熒光斑點在黑暗中格外亮,像提著一盞盞小燈,為他照亮腳下的路。
“他們在追。”妮特麗的耳朵動了動。秘道儘頭傳來翅膀的撲騰聲,焰翼蟲的觸須能循著味脈的氣息追蹤,像嗅覺最靈的獵犬。她突然停住腳步,指尖按在岩壁的一處凹陷——那裡的熒光紋路呈螺旋狀,是納美人的“味陣”開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要引他們進‘澀霧迷障’。”她的尾尖在地麵劃出複雜的圖案,熒光紋路立刻順著軌跡亮起,在地上織成網狀。“聖樹的根在這裡分泌澀液,遇熱會化成霧,能蝕掉甘味素的甜,卻傷不了帶苦味的活物。”
蘇木哲摸出塊聖樹果的果皮。那是方才從泉眼邊撿的,澀味濃得像未稀釋的墨。他將果皮按在網狀紋路的中心,果皮立刻化開,順著紋路滲入地下。岩壁深處傳來細微的“滋滋”聲,像水在燒紅的鐵上蒸發。
焰翼蟲的嗡鳴聲越來越近。領頭的那隻撞開秘道入口的藤蔓,翅膀扇出的熱風撲麵而來,帶著甜膩的硫磺味。為首的蒙麵人緊隨其後,手腕上纏著浸了甘味素的布條,傷口處的黑紫已蔓延到小臂,像被毒液侵蝕的蛇。
“進套了。”蘇木哲按住妮特麗的肩,兩人往側麵的岔道退去。他能聽見身後的動靜:焰翼蟲撞進迷障的瞬間,發出淒厲的嘶鳴,翅膀的撲騰聲越來越弱,最後化作重物落地的悶響。蒙麵人的驚呼聲混著澀霧的“滋滋”聲,像糖塊掉進了醋缸。
岔道儘頭有微光。是個天然的溶洞,洞頂垂下的石筍泛著熒光,滴下的水珠落在石乳上,發出玉珠落盤的脆響。洞中央有處泉眼,正冒著金色的泡,是味脈與火山溫泉交彙的“靈犀泉”——比之前的味覺泉眼更純,能直接淬洗被汙染的味覺基因。
妮特麗突然捂住胸口。她的熒光斑點在閃爍,像風中的燭火。“甘味素的餘毒……”她的聲音發顫,指尖的熒光漸漸暗淡,“在跟著味脈往上爬。”
蘇木哲將她扶到泉眼邊。泉水中的金色顆粒立刻湧過來,貼在她的皮膚上,像無數隻小爪在輕輕抓撓。妮特麗的眉頭先是皺起,隨即舒展——那些金色顆粒正順著她的血管遊走,將甘味素的甜毒一點點逼出體外,落在地上化作白色的粉末,像融化的糖。
“伊尹說,‘泉能洗味’。”蘇木哲想起導師的筆記,那頁紙上沾著泉眼的水漬,字跡被泡得發漲,卻依然清晰,“天地間的滋味,本就相生相克,甜過則苦來救,澀極則甘來補。”
洞外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不是蒙麵人的動靜,是更沉的撞擊,帶著金屬的轟鳴。蘇木哲探頭望去,隻見溶洞入口的藤蔓被撞斷,一個龐大的黑影堵在那裡——是聯邦的“味碾機”,鐵製的滾筒上布滿尖刺,沾著的甘味素已凝固成琥珀色,碾過之處,連岩石都化作齏粉。
滾筒轉動的聲響像悶雷,震得溶洞頂上的石乳簌簌掉落。駕駛艙裡的士兵戴著防毒麵具,麵具的玻璃罩後,眼神冷得像冰。他顯然不在乎蒙麵人的死活,隻想用蠻力碾碎整個溶洞,連帶著味脈的靈犀泉一起摧毀。
妮特麗的箭已搭在弦上。但她知道,普通的箭穿不透味碾機的鐵甲,除非……她看向泉眼,那裡的金色泉水正泛著越來越烈的光,像積蓄了千年的火。
“用泉眼的‘靈犀髓’。”蘇木哲突然開口。他想起伊尹鼎上的銘文:“髓能破甲,以味克剛。”這泉眼的核心處,藏著味脈最純的精髓,是甜毒的克星,也是鐵甲的利刃。
妮特麗的尾尖猛地刺入泉眼中央。泉眼突然沸騰起來,金色泉水化作水柱直衝洞頂,在頂端炸開,凝成無數細小的液珠,像懸浮的星辰。她迅速摘下箭囊裡的三支箭,將液珠攬入箭簇——那些液珠沾到箭杆,立刻滲入木質,讓箭身泛出金屬般的光澤。
味碾機的滾筒已碾到溶洞門口,尖刺刮擦岩石的聲響刺耳得像指甲撓玻璃。蘇木哲撿起地上的青銅殘片,將殘餘的百草釀全部倒在上麵,殘片突然發燙,在他掌心化作一把鋒利的短刀,刃口流動著熒光紋路,像活的蛇。
“左三右四。”妮特麗突然說。她的箭已離弦,第一支射向味碾機的左前輪,那裡的鐵甲接縫處有細微的鏽跡,是甘味素腐蝕的痕跡。靈犀髓凝成的箭簇撞上接縫,“嘭”地炸開,金色的液珠濺入鐵甲內部,滾筒的轉動突然一滯,發出齒輪卡殼的脆響。
第二支箭射向右後輪。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效果。味碾機的滾筒徹底卡住,像被釘在地上的巨獸,發出痛苦的轟鳴。駕駛艙裡的士兵慌了神,猛地拉動操縱杆,卻隻讓機器原地顫抖,鐵甲的縫隙裡開始滲出金色的液珠,像在流血。
“該我了。”蘇木哲握緊青銅短刀。他順著溶洞的岩壁往上爬,石乳的尖刺在手心劃出血痕,但他感覺不到痛——百草釀的烈氣與靈犀髓的暖意在體內交織,讓他的動作快得像風。
他落在味碾機的駕駛艙頂上。玻璃罩後的士兵剛要抬頭,蘇木哲的短刀已刺下——不是刺向士兵,是刺向玻璃罩邊緣的鎖扣。青銅刃與鐵鎖相撞,迸出的火星落在甘味素的凝固層上,“滋啦”一聲,竟燃起淡藍色的火焰,像點燃了浸油的布。
士兵慘叫著推開艙門,想往外逃。但他剛探出半個身子,就被妮特麗的第三支箭射中肩頭。靈犀髓順著箭頭滲入他的血管,他臉上的防毒麵具“啪”地裂開,露出被甜霧灼傷的臉——那臉上沒有驚慌,隻有麻木,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緒的木偶。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味碾機的鐵甲開始龜裂。金色的液珠從裂縫裡湧出來,在陽光下化作霧氣,散入叢林。那些被霧氣沾到的熒光草,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葉片上的露珠滴落在味碾機的殘骸上,竟長出細小的根須,像在吞噬這鋼鐵怪物。
蘇木哲跳下駕駛艙時,腳踩在一灘黏膩的液體上——是融化的甘味素,混著靈犀髓的金色,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他低頭看去,水窪裡映出自己的臉,眼角的神經接口處,正泛著與妮特麗相似的熒光,像兩簇共生的火。
妮特麗走過來,用尾尖擦掉他臉頰的血痕。她的熒光斑點已恢複明亮,在他耳邊輕聲說:“納美人的長老說,當兩種味道在血裡相融,就再也分不開了。”
溶洞深處,靈犀泉的泉水還在汩汩流淌。蘇木哲撿起那支射穿味誘彈的箭,箭簇上還沾著甘味素的殘漬,卻已被泉眼的霧氣洗得泛白。他將箭插進泉眼邊的泥土裡,箭杆立刻抽出新芽,長出的葉片一半是青銅色,一半是靛藍色,像在訴說剛剛結束的廝殺。
風從秘道吹進來,帶著叢林的腥氣,混著百草釀的冽,在溶洞裡打著旋。蘇木哲知道,這隻是開始——聯邦的“味覺戰爭”不會停,就像味脈的流淌不會斷。但他握緊了妮特麗的手,掌心相貼的地方,兩種味道正在交織,凝成比青銅更堅、比火焰更烈的刃。
刃名,共生。
第三節?鏽甲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