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鼎鏽毒
青銅刃斬入甜霧的刹那,像冰錐刺進滾油。
金紅兩色的光在霧中炸開,百草釀的烈氣與焰果漿的火氣纏成旋,將甜霧絞出個窟窿。蘇木哲能看見味鎖核心的金屬殼上,鼎鏽正順著紋路遊走,像無數條暗紅色的蛇,每走一寸,就有一滴味脈汁液被吸進去,發出“嘀嗒”的輕響,像在計數。
“殼上有縫!”妮特麗的箭擦著核心飛過,箭尾的靈犀花粉在霧中撒出星點,標出七處凹陷——那是各文明味覺符號的交彙處,也是鼎鏽最薄的地方,像鎧甲的軟肋。
蘇木哲旋身欺近,青銅殘片順著凹陷刺入。刃尖觸到核心內部的瞬間,一股腥甜猛地噴出來,是鼎鏽與甘味素的混合體,濺在他手背上,立刻燒出燎泡,疼得像被烙鐵燙過。
“裡麵是活的!”他咬牙將殘片再送進三分。金屬殼下傳來“咕嚕”聲,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突然,核心劇烈震顫,七處凹陷同時噴出濃稠的甜霧,在半空織成網,將兩人罩在中央。
妮特麗的長尾在地上拍出火星。焰果漿灑在霧網上,燒出焦糊的糖味,卻沒能破開缺口。甜霧順著毛孔往骨子裡鑽,蘇木哲的神經接口發出刺耳的警報,視網膜上的味覺圖譜開始扭曲——苦變成了甜,澀化作了膩,連北狄酸果的冽氣都染上了蜜香。
“守住根味!”妮特麗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將半顆聖樹果塞進他嘴裡。澀味如驚雷炸響,在舌尖劈出條清明道,那些被篡改的味覺瞬間歸位,像亂了陣腳的兵卒重回隊列。
蘇木哲猛地睜眼,看見核心內部隱約有個黑影在動。不是機械結構,是團粘稠的肉狀物質,表麵布滿血管狀的紋路,正貪婪地吮吸著鼎鏽與味脈汁液,每吸一口,體積就漲大一分,像在孵化的怪物。
“是‘味母’。”他想起聯邦的禁忌檔案,那是用納美人的味覺神經與人類的基因片段縫合的怪物,能無限繁殖甘味素,“他們用鼎鏽喂它,就是要讓它吞掉整個味脈。”
味母突然發出尖嘯。甜霧瞬間變得粘稠,像凝固的蜂蜜,將兩人的動作拖慢。核心表麵的符號開始旋轉,埃及的蜂蜜紋與瑪雅的可可紋重合處,射出兩道甜光,直刺妮特麗的熒光斑點——那是專門針對納美人味覺基因的殺招,觸到就會讓熒光熄滅,像吹滅的燭火。
妮特麗的箭迎向甜光。箭簇的酸果冽氣與光相撞,爆出冰屑,卻被光勢壓得節節後退。她的熒光斑點開始閃爍,靛藍色的皮膚泛起蒼白,像被抽走了血色。
蘇木哲突然咬破舌尖。血腥味混著百草釀的烈氣噴在青銅殘片上,刃口瞬間亮起紅光。他想起伊尹調鼎時的手法,左手按鼎耳,右手持匕,以血為引,能逼出器物的精魂。此刻他依樣施為,殘片上的“商”字突然浮起,化作虛影,竟與核心的鼎鏽產生共鳴。
“以商之魂,破汝之妄!”他將殘片狠狠刺入味母的血管。那團肉狀物質猛地抽搐,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嘶鳴。鼎鏽突然逆行,順著殘片往蘇木哲手臂上爬,卻在觸及他血脈的刹那,化作金粉,被皮膚吸收——那是伊尹血脈裡的鼎氣,專克異化的鏽毒。
味母的體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甜霧變得稀薄,核心表麵的符號開始崩裂。妮特麗抓住機會,三支箭連珠射出,精準釘在七處凹陷中的三處,箭簇的焰果漿順著裂縫滲進去,燒得味母發出焦臭,像烤糊的內臟。
“快退!”蘇木哲拽著她後躍。味母突然炸開,濃稠的汁液四濺,落在地上,竟長出扭曲的肉芽,迅速纏成藤蔓,卻在接觸到聖樹氣根的瞬間枯萎,化作黑色的灰——那是被鼎鏽汙染的甘味素,連潘多拉的土地都拒絕接納。
核心的金屬殼“哢啦”裂開。裡麵滾出個青銅罐,罐身上刻著殷墟的饕餮紋,罐口封著的蠟裡,嵌著片甲骨,上麵的卜辭已經模糊,隻依稀能認出“味絕”二字。
蘇木哲撬開蠟封。罐裡沒有甘味素,隻有半罐黑色的粉末,聞起來帶著土腥與焦糊,像燒過的骨頭。他撚起一點粉末,神經接口突然震顫,彈出一段影像——三百年前,伊尹的後人將納美人的味覺基因刻在甲骨上,與鼎鏽混合,封進青銅罐,本想用來製衡甘味素,卻被聯邦奪走,成了培育味母的養料。
“他們一直在用我們的東西打我們。”妮特麗的聲音發寒。她的熒光斑點組成甲骨的形狀,“納美人的根味,人類的古鼎,都成了他們的武器。”
青銅罐突然發燙。粉末在罐中沸騰,化作黑霧,在空中凝成個老者的虛影——須發皆白,穿著商代的玄端,手裡捧著青銅匕,正是伊尹的模樣。虛影開口時,聲音像從三千年的風沙裡傳來:“五味相濟,非相克也。若以惡馭之,甘可為毒,澀能成刃;若以善引之,甜能潤枯,苦能礪心。”
黑霧突然鑽進蘇木哲的神經接口。無數味覺記憶如潮水湧來:商湯滅夏時,太牢的肉香裡混著硝煙;伊尹調鼎時,百草在鼎中翻滾的輕響;納美人的祖先第一次嘗到聖樹果時,澀味中綻開的笑顏……這些記憶在他體內盤旋,最後凝成顆金色的珠,落在青銅殘片上,讓殘片重鑄成完整的酒壺,壺身的“商”字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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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伊尹的虛影漸漸消散,“讓味脈記著,從來沒有誰該臣服誰,隻有味與味的共生,像鼎與勺,缺一不可。”
地麵的裂縫開始合攏。遠處傳來山莓的呼喊,這次帶著喜悅——鏽甲營的士兵們在味母死後,突然集體停手,有的摘下麵甲痛哭,有的跪在地上嘔吐,那些被甘味素麻痹的味覺正在複蘇,像從長夢裡醒來。
蘇木哲將青銅罐埋入味脈之心的土壤。粉末與泥土相融的瞬間,周圍的熒光紋路突然變得明亮,順著根須蔓延開去,所過之處,被汙染的焦黑痕跡儘數消退,連空氣裡的鏽味都染上了清冽,像雨後的森林。
妮特麗的箭囊裡,那瓶百草釀突然泛起金光。她倒出一滴在手心,酒液竟化作隻小小的熒光蝶,振翅飛向叢林深處,像在引路。“它在找山莓。”她笑著將剩下的酒倒進蘇木哲的新酒壺,“納美人說,有共生味的地方,就有蝴蝶引路。”
兩人往密林走去時,天已近午。雙日的光透過樹冠灑下來,在地上織成金網。鏽甲營的鐵甲殘骸散落在林間,上麵長出了細小的熒光草,草葉纏著甲片的鏽跡,像在溫柔地解構武器。
山莓正坐在塊岩石上,手裡拿著半顆野莓。他的味覺傳感器已經脫落,露出原本的眼睛,清澈得像溪澗。看見蘇木哲,他舉起野莓笑了:“是澀的,和祖母做的一樣。”
蘇木哲將新酒壺遞給他。百草釀的香氣混著靈犀花粉,在他鼻尖縈繞。“嘗嘗這個。”他說,“伊尹的酒,能讓你記著所有該記的味道。”
山莓飲下酒的瞬間,眼睛突然亮了。無數被遺忘的記憶在他腦中閃回:部落的圖騰柱在篝火中發亮,祖母的手在陶碗裡攪拌野莓湯,還有被聯邦抓走前,母親塞給他的那塊烤焦的稷米餅,苦中帶著暖。
“我想回家。”他輕聲說,不是指聯邦的基地,是那個有野莓和篝火的地方。
妮特麗吹了聲口哨。扇翼獸從雲端落下,翅膀上的霓虹映著三人的臉。“聖樹說,它能送你去任何有根味的地方。”她的長尾卷著山莓的手腕,將靈犀花粉灑在他手心,“這是地圖,跟著蝴蝶走。”
山莓騎上扇翼獸時,回頭望了一眼。蘇木哲的酒壺在陽光下泛著青銅光,妮特麗的熒光斑點像綴在衣上的星。他突然抬手,將那塊印第安圖騰的青銅片拋過來,片上的鷹嘴裡,多了顆聖樹果的紋路。
扇翼獸振翅升空時,山莓的歌聲順著風飄下來,是印第安的古老調子,詞意模糊,卻帶著澀味的堅韌,像野莓在石縫裡紮根的倔強。
蘇木哲握緊青銅片,將它嵌進味脈之心的土壤。片上的鷹突然活了過來,化作熒光紋路,順著根須往地底鑽,與之前的印第安圖騰彙合,在味脈深處織成新的網絡,像跨星際的橋。
“還沒完。”妮特麗的箭尖指向西方。那裡的雲層裡,隱約有金屬的反光,是聯邦的艦隊正在集結,“索恩不會善罷甘休。”
蘇木哲的新酒壺裡,百草釀正泛著金波。他仰頭飲下一口,北狄酸果的冽、聖樹果的澀、靈犀花粉的甘在舌尖共舞,像整個潘多拉的呼吸都湧入肺腑。“伊尹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抹了把嘴,眼底閃過銳光,“他有艦隊,我們有味脈。”
遠處的橋城方向,突然升起一道狼煙,黑中帶紫,是“遺忘味素”燃燒的顏色。妮特麗的耳朵動了動,臉色沉了下去:“他們在炸味衍館。”
那座陳列著地球與潘多拉味覺記憶的館舍,終究還是成了聯邦的眼中釘。蘇木哲望著狼煙升起的方向,酒壺裡的百草釀突然激蕩起來,像是在憤怒。
“該去算賬了。”他將酒壺彆回腰間,青銅的冷意透過衣料傳來,卻讓他覺得踏實。妮特麗的箭已搭在弦上,焰果漿在箭簇上跳動,像躍動的火。
兩人並肩走進密林,身後的味脈之心仍在發光,熒光紋路順著他們的腳印往前延伸,像鋪開的路,也像拉滿的弓。前路或許有甜霧彌漫,或許有鐵甲攔路,但隻要青銅壺裡的酒還在,聖樹的根還在,這味道的戰爭,就還沒到落幕的時候。
畢竟,有些滋味,是刻在骨頭上的,誰也奪不走,誰也改不了。就像那滴在熒光草葉上的露,一半是聖果的澀,一半是稷米的甘,在雙日的照耀下,閃著比任何武器都堅硬的光。
第五章·狼煙骨
狼煙在西天燒得正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