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了他一下,他笑得肩膀直抖,孩子在夢裡哼了一聲,我們立刻安靜下來。他輕聲說彆吵她,我瞪他,他衝我眨眼睛。
第二天早上,陽光照進臥室的時候,他已經把奶瓶溫好了。女兒剛吃完,他就輕輕抱起來拍嗝,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千百遍。我看了一眼窗外,春天到了,樓下那棵櫻花樹開得正盛。
“今天天氣不錯。”他一邊收拾嬰兒包一邊說,“要不要帶她出去走走?”
我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其實我知道他想帶我去哪兒。
他把女兒裹好,遞給我看繈褓上的小熊圖案,“你選的這個花色,她喜歡。”我接過孩子抱在懷裡,指尖碰了碰她的小臉,軟乎乎的,像剛蒸好的糯米團子。
出門前,我從櫃子裡拿出一件舊校服,疊得整整齊齊放進包裡。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揚起,什麼也沒問。
車子停在校門口時,風正好吹過,一片粉色的花瓣落在車窗上。我伸手推開玻璃,外麵的空氣帶著淡淡的香氣。校園還是老樣子,隻是多了些新修的路標和圍欄。
我們沿著熟悉的小道往操場走。拐過教學樓,遠遠就看見那棵大櫻花樹還在原地,枝乾粗壯,花開得比記憶裡還密。可再走近些,卻發現周圍拉起了圍欄,地上插著施工告示牌,寫著“新教學樓籌建中”。
我腳步慢了下來。
“原來真的要拆了。”我說。
他沒接話,而是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到一張照片——是我低頭坐在圖書館角落的樣子,光線從側麵打過來,照在我的發尾上。
“這是第一張。”他說。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指著長椅那邊,“那裡,你第一次塞筆記給我。”
“嗯。”他點頭,“你當時正在抄公式,手寫得有點抖。”
“你還記得?”
“記得。”他繼續滑動屏幕,“362張,都在這兒。”
我愣了一下,“你真的一張都沒刪?”
“為什麼要刪?”他抬頭看我,“這些都是你。”
風忽然大了些,樹上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來,有一片飄進嬰兒車裡,停在女兒的小手上。她動了動手指,像是想去抓。
他把手機收起來,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銀鏈,鏈墜是個小小的咖啡杯形狀,銀色打磨得很亮,在陽光下一閃一閃。
“這是我爺爺留下的。”他說,“他們也是在這棵樹下認識的。”
我看著那個吊墜,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奶奶當年是文學係的學生,爺爺是物理係的。她來這兒看書,不小心把咖啡灑了。爺爺一句話沒說,轉身去買了新的,連糖都加得一樣多。”他頓了頓,“後來這杯子就成了家裡的信物,傳給了爸媽,現在輪到我。”
我盯著那個吊墜,喉嚨有點發緊。
他輕輕把鏈子繞過女兒的脖子,扣好。“以後等她長大了,也會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飾品。”他說,“是我們家的第一句‘你好’。”
女兒睜著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忽然咧嘴笑了,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我趕緊拿毛巾擦掉,卻被她抓住了手指,力氣不小。
“她認得你。”他說。
“胡說。”我低聲說,“她才出生幾天。”
“但她聽得懂我們的聲音。”他蹲下來,調整了一下嬰兒車的角度,“從肚子裡就開始聽了。”
我站在那兒,看著眼前這棵樹,想起七年前的那個下午。我蹲在地上撿碎瓷片,沒人過來幫忙,隻有一個人默默遞來一杯新的咖啡,什麼都沒說。
那時候我不懂,也不想知道。
可原來有人早就把那一刻記住了。
“你說這些都會留在心裡一輩子?”我問他。
“362張,一張不少。”他看著我,“包括你現在站的位置,還有她的小手抓著你的樣子。”
我笑了,把手伸進包裡,摸出了相機。那是我們結婚時買的,一直放在家裡,很少用。最近這幾天,我才開始試著拍一些日常的畫麵。
我把相機遞給女兒,讓她的小手搭在按鈕上,“以後我們要教寶寶拍照了。”
他單膝跪地,一手扶著相機,一手攬住我和孩子的肩膀。我靠在他身側,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很穩。
快門按下的瞬間,一陣風吹過,花瓣像雨一樣落在我們頭上、肩上、車上。
我聽見他在耳邊說:“下一個七年,我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