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金兵的鐵蹄剛踏過黃河時,汴梁城裡的龍檀香還未散儘,趙佶在艮嶽的玉虛殿裡剛畫完半幅《瑞鶴圖》,忽聞內侍尖聲來報“胡騎已過滑州”,手中狼毫“啪”地墜在宣紙上,洇出團墨汙,恰似他此刻混沌的心緒。太上皇趙佶頓時如驚弓之鳥,踩著禦階的青苔倉皇出逃。
“走!”他扯下禦案上的“天下一人”花押印,塞進袖中,龍袍下擺掃過堆疊的花石綱圖冊,慌得連冠纓都係歪了。隨從們扛著金銀細軟奔出宮門,鑾駕早已備好,四匹白駝馱著珠寶箱,車輪碾過朱雀街的青石板,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驚得街旁槐樹上的寒鴉撲棱棱飛起,翅尖掃落的霜雪濺在倉皇的宮娥發髻上。
禦轎出朱雀門時,趙佶撩開轎簾回望,見宣德樓的琉璃瓦在晨光裡泛著冷光,那曾是他題字“豐亨豫大”的地方,此刻卻像張要吞噬人的巨口。行至半途,聞說金兵兵鋒已破滑州,嚇得他換乘快馬,龍袍下擺被馬蹄濺起的泥點染得斑駁,昔日描金繡鳳的袍角,此刻竟與流民的破絮無異。
到亳州時,城門口的守軍見鑾駕殘破,竟疑是冒充的奸細,直到朱勔亮出金魚袋,才慌忙跪迎。趙佶宿在州衙,夜裡總被噩夢驚醒,夢見金兵的鐵蹄踏碎了宣和殿的地磚,驚醒時冷汗浸透了寢衣,窗外的更鼓聲敲得比汴梁的更急,像是催命的符咒。趙佶不敢停留,連夜南奔,錦轎換成青布馬車,玉食換成麥餅,連貼身太監都跑丟了三個。
再往南逃至鎮江,江南的春色已漫過堤岸,柳絲蘸著桃花水,與北方的蕭索判若兩世。他住在金山寺的禪房,卻夜夜對著長江發呆——江水東流,載著逃難的百姓、潰散的敗兵,還有他親手斷送的半壁江山。寺裡的老和尚送來素麵,他望著碗裡的青菜,忽然想起艮嶽裡用金箔裹的荔枝,喉頭一陣發緊。
金軍北撤的消息傳到鎮江時,趙佶正在臨摹米芾的字帖,筆鋒突然抖了抖,在“苕溪”二字旁洇出墨團。接他回京的使者捧著趙桓的親筆信,字裡行間滿是“奉養”“問安”的溫語,卻掩不住紙上淡淡的淚痕。
江風帶著暖意,龍舟北行時,兩岸百姓跪在泥地裡,有人哭呼“太上皇”,有人悄罵“誤國賊”,聲音混著櫓聲,在水麵蕩開圈圈漣漪。趙佶掀開簾角,見北固山的輪廓越來越遠,江南的桃花落了滿船,忽然覺得這春色比北方的冰雪更刺目。
四月的汴河柳芽初綻,趙佶的龍舟駛進闊彆半載的京師水域。登岸時,趙桓率百官在碼頭跪接,明黃的儀仗在春風裡獵獵作響,卻掩不住君臣間的尷尬。趙佶望著兒子鬢邊新添的白發,又看自己漿洗得發白的龍袍,忽然覺得朱雀大街的地磚被馬蹄磨得發亮,卻照不出兩位天子眼底的陰霾。
回宮途中,百姓沿街跪拜,山呼“萬歲”,趙佶卻不敢抬頭——他怕看見那些破衣爛衫的身影裡,有誰記得他當年搜刮花石綱時的盛景。禦道旁的玉蘭花正開得爛漫,香氣混著護城河的水汽撲來,他忽然想起鎮江碼頭的江風,那風裡雖有魚腥,卻比這宮牆裡的脂粉氣,多了幾分活下去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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