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離不望著那道扼住南北的隘口,眼中銳光乍現。他知道,韓信在此成就不世之功,而今日的井陘,終將刻下屬於東路軍的印記——隻是這印記,須得用鮮血與鐵蹄,一寸寸踏出來。
斡離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抬手向西一指。那裡的山梁更陡,崖壁上掛著些枯黃的藤蔓,望去絕無人跡。“傳令下去,步卒沿正道推進,鐵騎隨我走西側山梁。”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山風,“韓信能背水破敵,我便能越險出奇。”
身後的親衛轟然應諾,甲葉碰撞聲在山穀裡炸出回聲。斡離不催馬轉向西側,馬蹄踏在碎石上,濺起火星,驚得幾隻山雀撲棱棱飛起,撞在崖壁上,又倉皇逃向穀外。
秋風更緊了,卷著崖上的枯葉,打在玄甲上沙沙作響。遠處的正道上,金兵已與隘口的守軍遙遙相望,隱約有箭矢破空的尖嘯傳來。斡離不伏在馬背上,目光如鷹隼,盯著前方那道最險的山脊——千年之前,韓信在此創下奇功;千年之後,他要讓這井陘道,再染一場驚天動地的廝殺。
山風嗚咽,似在訴說古戰場的舊事;馬蹄錚錚,正敲著新惡戰的前奏。東路軍的鐵蹄,已踏入了這韓信成名之地,一場血火交織的較量,轉眼便要在群山之間,轟然展開。
靖康元年九月廿六,井陘道上朔風如吼,卷起漫天枯葉與血沫,在兩側刀削般的崖壁間打著旋。井陘道上濃霜覆地,晨光如碎金般灑在兩側崖壁,卻驅不散穀中的寒意。山隘處,宋軍的“種”字大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旗下四萬將士列陣如鐵,甲胄上凝的霜花被體溫烘成細珠,順著甲葉滾落在碎石上,濺起微塵。
晨光剛漫過東側峰巒,便被崖上的殺氣染得發暗——那裡,宋將種師閔身披明光鎧,鬢發已被霜氣染白,正按劍立於最險的隘口,身後是四萬宋軍,刀槍如林,死死堵住了通往天威軍的要道。
朔風如吼,卷著碎石與枯葉,在兩側刀削般的崖壁間來回衝撞,發出嗚嗚的怪響,竟似有萬千冤魂在穀中悲泣。
種師閔立馬於隘口最高處,猩紅披風被風扯得獵獵作響,鬢邊白發已結了層白霜,卻絲毫不顧。他望著隘口外的山道,那裡旌旗如林,四萬宋軍列成三陣,甲胄在慘淡日光下泛著冷光——這是他壓箱底的家當,也是守護井陘的最後屏障。他望著穀口那片蠕動的玄色——完顏斡離不的東路軍如一條餓極的巨蟒,正貼著崖壁緩緩逼近。“弟兄們,”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山風,“此處是韓信破趙之地,也是我等儘忠之所!今日,便讓金狗瞧瞧,大宋男兒的骨頭有多硬!”
“傳令下去,”他聲如洪鐘,穿透風聲,“隘口失守便退第二陣,第二陣破了守第三陣,便是拚儘最後一滴血,也不能讓胡騎過了這井陘!”
身後親兵齊聲應諾,聲震山穀。種師閔握緊了手中長槊,槊杆已被掌心的汗浸得發亮——他知道來的是完顏斡離不,那是從白山黑水殺出來的虎狼,可他是種家將,骨子裡淌的是保家衛國的血,井陘是中原門戶,丟不得。四萬將士齊聲呐喊,聲震山穀,驚得崖上枯藤簌簌落,倒似要將山巔的流雲都震散。
穀口,完顏斡離不勒住馬韁,玄甲上的霜氣被初陽映得泛冷光。他抬手向西一指,那裡的懸崖如刀削,崖壁上枯黃的藤蔓間,隱約有鐵甲反光——正是昨日派去的鐵騎,正沿著僅容一人攀爬的石縫,悄無聲息地繞向宋軍側後。“傳令,步卒攻正麵,”他聲音沉如凍石,“待山後信號起,前後夾擊。”
號角聲嗚咽著劃破晨霧。正麵的金兵如潮水般湧上,雲梯架在隘口兩側的崖壁,如無數條灰蛇攀援;盾兵結成方陣,頂著宋軍的箭雨往前推,盾麵被箭矢打得叮叮當當,火星四濺。
種師閔提槍立馬,見金兵攻勢凶猛,厲聲喝道:“放箭!滾石準備!”
刹那間,宋軍箭如飛蝗,從隘口傾瀉而下,雲梯上的金兵紛紛墜崖,慘叫聲在穀中回蕩;崖頂的滾石裹挾著風聲砸下,將金兵的方陣砸得七零八落,血肉與碎石混在一處,染紅了腳下的霜地。
可金兵的悍勇遠超想象。前排的盾兵倒下,後排立刻補上;雲梯被砸斷,轉眼又有新的架起。斡離不立於陣後,望著隘口處的廝殺,嘴角噙著一絲冷意——他在等,等西側山梁的鐵騎撕開宋軍的防線。
忽聽西側山梁上傳來一陣悶雷似的蹄聲,不是正道方向!種師閔心頭一沉,猛地回頭,隻見西側崖頂閃過一片玄色,金兵的鐵騎竟從絕路殺了出來,馬蹄踏碎崖邊的碎石,如天降驚雷般衝入宋軍後陣!
崖壁間枯黃的藤蔓簌簌亂抖,跟著便有無數玄甲騎兵如神兵天降,順著陡峭的山脊衝了下來——正是完顏斡離不親率的鐵騎!他們竟真的從絕路闖了過來,馬蹄踏碎崖邊碎石,濺起火星,如一道黑色的怒濤,直撲宋軍側後。
“不好!”種師閔怒吼一聲,提槍便要回援,可已經晚了,種師閔被正麵的金兵纏住。前排的宋兵見後路被斷,陣腳頓時大亂,喊殺聲裡添了幾分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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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斡離不見狀,拔刀前指:“殺!”
正道上的金兵步卒早已如潮水般湧來,雲梯撞在隘口寨牆上,“咚咚”作響;攻城槌裹著風聲,將寨門撞得搖搖欲墜。宋軍前陣奮力抵擋,長槊如林刺出,卻被金兵的狼牙棒砸得斷折無數,慘叫聲在穀中此起彼伏。
東路軍主力如決堤的洪水,順著隘口猛衝。金鐵交鳴聲、兵刃入肉的悶響、人馬的嘶吼,混著山風的嗚咽,在穀中攪成一團。種師閔舞動長槍,槍尖寒光閃爍,轉眼間挑落三名金兵,可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少,甲胄上已添了數道血痕,左臂被箭貫穿,鮮血順著袖管淌下,在馬腹上積成一灘暗紅。
更要命的是西側的鐵騎。斡離不的玄甲在亂軍之中格外醒目,他手中馬刀揮起時,帶起的寒風能削斷空中的枯葉,每一刀劈下,必有宋軍落馬。他身後的金兵如狼入羊群,鐵蹄踏碎宋軍的陣型,將三陣衝得七零八落,甲胄碰撞聲、兵刃交鳴聲、人馬嘶吼聲攪成一團,竟蓋過了山風的怒號。
“將軍!撤吧!天威軍……守不住了!”一名親兵嘶吼著撲過來,替他擋了一刀,自己卻被劈成兩半。
種師閔須發皆張,眼中血絲密布,他望著遠處天威軍的城樓——那裡的“宋”字旗還在飄,卻已被金兵的黑旗逼得搖搖欲墜。“我種氏世代忠良,唯有戰死,豈有退逃!”他猛地勒轉馬頭,提槍衝向最密集的金兵陣中,槍杆橫掃,將一名金兵裨將連人帶馬砸翻,“今日,便讓金狗知道,漢家兒郎的血,熱得很!”
種師閔怒喝著衝下城頭,長槊舞得如一團白光,將迎麵衝來的三名金兵連人帶馬挑飛。他殺得性起,白發倒豎,戰袍上濺滿了血汙,卻越殺越勇,槊尖所指,金兵紛紛閃避。可金兵實在太多了,前仆後繼,如漲潮的海水,剛殺退一波,又湧來一波。他左臂中了一箭,箭頭穿透甲胄,帶出一串血珠,卻隻是咬牙將箭杆折斷,依舊揮槊死戰。
“將軍!西側寨牆破了!”一名親衛渾身是血地奔來,話音未落,已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咽喉。
種師閔回望天威軍城頭,那裡已插上了數麵黑旗,守兵正與金兵絞殺在一處,慘叫聲不絕。他知道,大勢已去。可他是種師閔,是種世衡的後人,種師道的弟弟,豈能屈膝?
他猛地勒轉馬頭,長槊直指斡離不,聲震山穀:“胡狗休狂!種師閔在此!”
斡離不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催馬迎上。馬刀與長槊在空中相撞,“鐺”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兩人都被震得虎口發麻。種師閔雖力戰多時,力氣卻絲毫未減,長槊橫掃,逼得斡離不側身閃避,槊風掃過,竟將斡離不的貂裘撕下一角。
他如一頭困獸,在亂軍中東衝西突,槍尖染的血順著槍纓滴落,在地上彙成一小灘。可金兵越來越多,刀砍在他的鎧甲上,發出“砰砰”悶響,終於,一柄狼牙棒從側後方掃來,正擊中他的後心。
種師閔悶哼一聲,喉頭湧上腥甜,卻強撐著回過身,用儘全力將長槍刺出——那槍如一道白虹,穿透了三名金兵的胸膛,死死釘在崖壁上。他從馬背上栽落,落地時仍迅速一躍而起,挺槍廝殺,望著天威軍的方向,嘴角似還噙著一絲不甘。
可畢竟寡不敵眾。七八名金兵悍卒趁機圍了上來,刀槍齊下。種師閔奮力格開兩柄長刀,右腿卻被一槍刺穿,戰馬痛得人立而起,將他掀落在地。他掙紮著拄槊站起,身上已添了七八處傷口,血順著甲胄縫隙淌下,在凍土上積成一灘暗紅。
“殺!”他嘶吼著,用儘最後力氣將長槊擲出,正中一名金兵裨將的胸膛。
完顏斡離不勒住馬,望著那拄槊不倒的身影,忽然抬手止住了上前的士兵。
種師閔望著漫天飛舞的黑旗,望著天威軍城頭飄揚的敵旗,喉間湧上一股腥甜。他猛地挺直了脊梁,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鎮守西陲的少年將軍,最後望了一眼南方,緩緩閉上了眼睛,身軀轟然倒地。
山風依舊在吼,卻似低了幾分。斡離不望著那具漸漸冰冷的屍身,又望向已插上黑旗的天威軍城,玄甲上的血珠順著甲葉滾落,在凍土上凝成細冰。
山風卷著血腥味掠過隘口,宋兵的抵抗漸漸平息。斡離不走到種師閔屍身前,望著那雙眼未閉的怒目,沉默片刻,忽然抬手道:“厚葬。”
井陘道上,四萬宋軍的屍骸枕藉,兵刃與甲胄散落得到處都是,被朔風卷得嗚嗚作響。東路軍的鐵蹄踏過血跡斑斑的山道,天威軍的城門緩緩打開,完顏斡離不催馬而入,玄色披風在風中展成一片黑雲——這韓信成名之地,終究換了主人。
此時,天威軍城樓的“宋”字旗已被扯下,一麵黑底金狼旗緩緩升起,在朔風中展成一片黑雲。崖壁上的血跡被晨霜凍住,紅得發黑;碎石間的屍骸層層疊疊,有宋兵,也有金兵,都在深秋的寒意裡漸漸僵硬。
斡離不望著那麵狼旗,玄甲上的血漬已凝成果凍狀,他深吸一口氣,山風裡滿是血腥與枯草的氣息。井陘道破,天威軍落,東路軍的鐵蹄前,再無險隘可擋了。
穀中漸漸靜了,隻剩風刮過崖壁的嗚咽,似在為殉國的忠魂,唱一曲遲來的挽歌。
井陘穀中的血腥氣還未散儘,已被朔風卷著與寒霜纏在一處。完顏斡離不立於天威軍城樓之上,望著崖下正在休整的東路軍——傷兵裹著草藥躺在篝火旁,甲胄上的血漬被凍成暗紅硬塊,夥夫正將烤得焦黃的馬肉分下去,油星濺在霜地上,瞬間凝成小珠。他腰間的彎刀還在微微發顫,那是斬殺最後幾名宋兵時震的,此刻被殘陽映著,刃上的血痕已凝如赤線。
“三日。”他對身旁親衛道,聲音裡帶著廝殺後的沙啞,卻依舊沉勁,“夠了。”
親衛會意,轉身傳令。片刻間,穀中響起收營的號角,嗚嗚咽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銳勁。正在啃肉的士兵猛地站起,將殘餘的肉乾塞進懷中;傷愈的兵卒扛起兵刃,甲葉碰撞聲在穀中連成一片;戰馬被牽離篝火,打了個響鼻,蹄子刨得凍硬的土地簌簌落渣。
第三日清晨,寒霜比前幾日更厚,踩在地上咯吱作響。斡離不勒馬於穀口,玄甲上的霜花被晨光映得泛冷光,他抬手向東一指——那裡的天際線隱在薄霧中,正是真定方向。“轉旗,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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