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裡,澤州城頭的狼旗被朔風扯得獵獵作響,完顏粘罕勒馬立於城郭最高處,玄色披風下擺掃過凍硬的城磚,帶起細碎的冰碴。
他抬眼望向東南,目光穿過灰蒙蒙的天色,直望向那看不見的汴京方向。朔風卷著甲葉的脆響掠耳而過,遠處金軍紮營的篝火星星點點,映得他眼底的寒光更甚。左手按在腰間金柄彎刀上,指節叩著冰冷的鞘身,“篤篤”兩聲,像是敲在汴京的城門上。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笑聲混在風裡,帶著冰碴子似的寒意。“洛陽跪了,鄭州降了,澤州這點掙紮,也不過半日光景。”他喉間咕噥著,仿佛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身後的朔風說,“那汴京城裡的趙家小兒,還有多少骨頭能硬氣?”
完顏粘罕目光掃過南方的天際,仿佛已看見汴京的宮牆在風中搖晃,那些穿朱戴紫的宋臣正抖著袍角跪地,城頭上的宋旗被狼旗壓得抬不起頭。他緩緩收回手,拍了拍馬頸,馬打了個響鼻,噴出的白氣瞬間被風扯散。
“汴京?”他嗤地笑出聲,指尖在刀柄上輕輕一彈,“不過是囊中之物罷了。”
風裡的血腥味還未散儘,混著凍土的氣息,在他聽來,倒像是汴京城裡早已彌漫開的怯懦氣——那座城,他閉著眼也能踏進去,就像踏過洛陽的城門、鄭州的官道,易如反掌。
與此同時,東路金軍之中,東路軍完顏斡離不已歇兵數日,麾下將士養精蓄銳,早憋了一身勁。這日正是十一月二十,朔風卷著碎雪,刮得真定城頭的寒旗獵獵作響。完顏斡離不身披玄色鐵甲,外罩紫貂披風,翻身上馬,隻聽他朗聲道:“拔營!”
朔風卷地,黃塵蔽日。十一月二十這日,真定城頭的刁鬥聲剛歇了最後一響,東門忽然洞開,甲葉鏗鏘聲如急雨驟落,驚得城角寒鴉撲棱棱掠空而去。
完顏斡離不立馬門首,玄色披風被風卷得獵獵作響,襯得他麵如刀削的臉上,一雙眸子比城磚上的霜花更冷。身後大軍早已拔營,刀槍在慘淡日頭下泛著青幽光,正是那渴血三月的利刃——自真定出發時,馬蹄踏過解凍的血泥,濺起點點褐紅,竟似刀刃先飲了三分土中殘血。
一聲令下,三萬金兵如一條黑色巨蟒,自真定城內外次第動了。馬蹄踏碎凍土,甲葉相擊之聲連綿不絕,旌旗在風中舒展,“完顏”二字的狼頭旗尤為刺眼。這一路行來,金軍紀律森嚴,白日裡煙塵蔽日,夜間則篝火連綿。
大軍一路南行,旌旗如黑雲壓境,沿途村鎮望風披靡。不數日,前鋒已抵黃河岸邊。那黃河濁浪拍岸,吼聲如雷,卻也壓不住金軍鐵騎的蹄聲。宗望完顏斡離不)立馬河濱,望著南岸隱隱城郭,忽然抬手一揮。
此時黃河尚未全凍,濁浪拍岸,水聲如雷,冰澌隨波逐流,映著天光泛出青白之色。完顏斡離不立馬河壖,手按腰間佩刀,望著南岸隱隱的城郭,眉頭微蹙。忽有探馬疾馳來報:“二太子,前方魏縣城守將遣使求見,言願獻城歸降!”
原來魏縣守將早聞金軍勢大,前日望見遠處塵頭大起,已知是完顏斡離不大軍殺到。登城一瞧,隻見金軍陣伍齊整,甲光在日頭下亮得人睜不開眼,前鋒騎兵已抵城下,刀槍如林,殺氣直逼城頭。守將心知孤城難守,若要強戰,不過是以卵擊石,當下便打定主意,懸了降旗,親帶縣印出城納降。
完顏斡離不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笑意,揮了揮手:“準他來見。”片刻後,魏縣守將一身素服,被金兵引至馬前,跪地獻上縣印,不敢抬頭。這便算是降伏了魏縣,東路金軍兵不血刃,又得一處屏障。
黃河濁浪依舊東奔,斡離不勒馬堤上,望著南岸中原大地,嘴角似有若無牽起一絲冷意——那柄在井陘穀震顫過的彎刀,終究是要飲到黃河以南的血了。
時維十二月初四,朔風裹著冰碴子,比前幾日更烈了三分,刮在人臉上如刀割一般。黃河水麵半凍半融,大塊浮冰撞在船板上,發出“砰砰”悶響,倒似戰鼓在水底擂動,朔風如刀,割裂了黃河南岸的暮靄。
完顏斡離不立於北岸高坡,玄甲上凝了層白霜,紫貂披風被風扯得獵獵作響。眸中寒芒比河麵碎冰更烈。他按劍四顧,東路大軍已如鐵鑄洪流般在岸邊列陣,騎兵的馬蹄將凍土踏得簌簌發抖,步兵的甲葉反射著慘淡天光,連隨軍的輜重車都似憋著一股勁,輪軸轉動聲裡帶著金戈鐵馬的沉雄。
他目光掃過河麵,東路軍各路兵馬早已列成陣勢:西岸戰船列如長蛇,甲士們按刀立在船頭,靴底碾著薄冰;東岸騎兵勒馬待命,馬蹄刨著凍土,噴出的白氣與漫天風雪混在一處。
“傳令——”完顏斡離不聲如洪鐘,壓過風濤,“各路齊渡!”
一聲令下,早備好的羊皮筏與木船如離弦之箭般撲向河麵。此時黃河正值淩汛,冰水撞擊著船板,發出“哢嚓”脆響,濁浪卷著碎冰拍打著筏子,濺起的水花落在士兵甲胄上,瞬間凝成白霜。金兵卻個個悍不畏寒,有的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盯著南岸;有的奮力劃槳,肌肉賁張如鐵塊,木槳入水時激起的浪花混著他們粗重的喘息,在風裡散成白茫茫一片。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令旗揮動,霎時間鼓聲大作。戰船破開浮冰,載著甲士向南岸衝去;近岸處冰麵已能承重,騎兵踏冰而過,馬蹄踏碎薄冰的脆響、甲葉碰撞的鏗鏘、士兵的呼喝,攪得黃河兩岸一片沸然。完顏斡離不翻身上馬,緊隨中軍渡水,玄色披風在風雪中一閃,如黑鷹掠向南岸。
完顏斡離不親率親兵乘巨艦居中,船首撞開浮冰的悶響,竟蓋過了風嘯。他立在船頭,望著麾下將士如群狼渡水,甲胄在昏光裡泛著冷硬光澤,忽然想起真定城頭那未乾的血痕——此刻這黃河水,怕是也要染上幾分殷紅了。
不過半日功夫,東路軍各路兵馬已次第登岸。南岸灘塗瞬間被玄色潮水淹沒,馬蹄踏碎薄冰,留下串串深痕,仿佛巨獸在土地上爪出的血印。
未過午時,東路軍主力已儘數登岸。兵鋒所向,正是臨河縣城。
臨河知縣原是個文官,聽聞金兵渡河,早嚇得麵無人色,卻也硬著頭皮督率軍民守城。城牆不算高聳,卻也堅固,守城兵卒張弓搭箭,城頭滾木礌石堆得像小山,隻是那抖個不停的弓弦,泄了他們心底的怯意。前方便是臨河縣,城垣不算高峻,卻也雉堞林立,城頭守兵望見金軍如黑雲壓來,早慌了手腳,弓箭亂射,卻多半落在校場般的空地上。
完顏斡離不勒住馬,冷眼看著城頭亂象,對左右道:“豎雲梯,擂鼓攻城!”
雲梯架上城頭的刹那,金兵如猿猴般攀爬而上,刀光在垛口間閃爍,與守軍的長矛短刀絞成一團。有個金兵剛探出頭,便被守城小校一矛刺穿肩頭,他竟嘶吼著反手一刀,將對方首級劈落城下,鮮血濺在自己凍得通紅的臉上,混著汗珠凝成冰珠。
數十架雲梯“嘩啦啦”架上城頭,金兵如蟻附牆,刀斧並舉劈砍垛口。城頭守兵本就心驚膽戰,見金兵個個紅著眼撲上來,刀光映著雪光,晃得人睜不開眼,不多時便有人棄了兵器,哭喊著往城下逃。
金軍前鋒抵達城下時,連喘口氣的功夫都無。完顏斡離不馬鞭一指,早有金兵推著雲梯猛衝,撞木如巨蟒擺尾,“咚”的一聲撞上城門,震得城頭灰屑簌簌直落。守城兵卒的箭矢如雨般射下,卻被金兵的鐵盾擋得叮叮當當,偶有幾支射中無甲處,傷者悶哼一聲,轉眼便被後麵的同袍踏過,連哼唧聲都被更烈的喊殺吞沒。
城根下的撞木仍在猛撞,城門木縫裡漸漸滲出血絲。忽聽“轟隆”一聲巨響,門板應聲而裂,如被巨力撕開的布帛。完顏斡離不麾下的重甲騎兵霍然挺槍,鐵蹄踏過門檻時,將地上的碎木與屍骸一並碾入泥土。
不過兩個時辰,臨河縣城的喊殺聲便低了下去。完顏斡離不緩步踏入城門,靴底踩著黏膩的血冰,望著巷陌間倒伏的屍身與散落的兵器,城頭已換上了金軍的狼頭大旗,在寒風裡抖出勝利者的囂張。他抬手抹去濺在頰邊的血珠,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這臨河縣城,終究成了東路軍南下路上,又一塊被碾碎的攔路石。
殺聲自午時一直鬨到未牌。忽聽“轟隆”一聲,臨河城門被金軍撞開,玄色洪流湧進城去。完顏斡離不立馬城外,聽著城內漸漸稀落的抵抗聲,嘴角那抹冷峭笑意又浮了上來——臨河縣,已是囊中之物了。
攻下臨河縣的血腥氣尚未在朔風中散儘,臨河縣城頭的狼頭旗尚未被朔風完全展平,完顏斡離不馬鞭一揚,東路軍如脫韁野馬,又朝著中原腹地猛撲而去。完顏斡離不的玄色鐵騎已卷著未散的血腥氣,如一條不知疲倦的巨蟒,順著黃河南岸的官道蜿蜒南下。甲葉碰撞的鏗鏘聲裡,還混著馬蹄踏碎凍血的悶響——這路兵馬經臨河一役,殺氣更烈,仿佛連風中都裹著刀刃的寒芒。
完顏斡離不此人用兵素來如惡狼追羊,既已咬住獵物,斷無鬆口之理,眼中那股子嗜殺的狠勁,比城頭懸著的冰淩更寒三分。
首當其衝者,便是大名縣。
這縣城城牆雖不及真定堅固,卻也是河北有名的雄鎮,這縣城城牆高厚,磚石縫裡還嵌著前朝的箭簇,守城知縣是員須發皆白的老將,原是種師道麾下舊部,登城時甲胄雖舊,握刀的手卻穩如磐石。見金兵蜂擁而至,竟親自披甲登城,將一口镔鐵大刀舞得風雨不透,厲聲喝道:金狗休狂,老夫在此!他見金軍來得迅猛,早令軍民在城外掘了深壕,壕中灌了冰水,結成一層薄冰,又在城頭架起數十架強弩,箭鏃淬了冬日的寒氣,閃閃發亮。
完顏斡離不勒馬於壕外一箭之地,玄色披風被風扯得貼在背上,斡離不勒馬城下,見城頭刀光如練,非但不懼,反倒撫掌冷笑:南朝尚有如此硬骨頭,倒是少見。說罷他眯眼打量半晌,忽然抬手,朝身旁偏將努嘴,那偏將心領神會,當即傳令豎起投石機,數十架投石機被推至陣前,石彈皆是磨得溜圓的巨石,被寒風吹得冰涼。
“放!”
一聲令下,投石機的木臂如巨鳥振翅,巨石破空而去,帶著嗚嗚的風聲砸向城頭。
巨石破空之聲如悶雷滾過,砸在城頭作響。老將舞刀格擋,卻見一塊磨盤大的巨石直奔麵門而來,他怒吼一聲,橫刀硬架,隻聽的一聲巨響,刀身竟被震得彎如新月,老將喉頭一甜,鮮血順著銀須直滴,兀自倚著垛口不肯退後半步。
“轟隆”巨響裡,磚石迸裂如碎玉,守城兵卒被砸得筋骨斷裂,慘叫聲混著木屑飛濺。那老將怒吼著指揮補缺口,強弩齊發,箭雨似蝗,卻被金軍的鐵盾陣擋得紛紛落地,偶有幾支穿透盾縫,也隻濺起幾點血花,擋不住前排金兵填壕的腳步——他們扛著凍土塊,踩著同伴的屍體,將深壕填得漸漸平了。
未及半日,雲梯已如林般架上城牆。完顏斡離不立於陣後高坡,望著城頭刀光劍影滾成一團,忽然對身旁偏將道:“城破之後,降者免死,頑抗者……”他指尖在馬鞍上輕輕叩了叩,聲音平淡得像在說天氣,“連屋瓦都給我掀了。”
這話傳到陣前,金兵士氣更振。城下一瞬炸開鍋,金兵如蟻附膻般推著雲梯猛衝,城頭滾木礌石如暴雨傾瀉,砸得金兵哭爹喊娘。可斡離不就立在百步之外,玄色披風在風裡翻卷如墨,目光如鷹隼般盯著城頭那抹晃動的白發,忽然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狼牙箭,搭上強弓。
喜歡鐵馬冰河肝膽照請大家收藏:()鐵馬冰河肝膽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