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一名斥候策馬從城外奔來,馬蹄踏過青石板濺起晨露,他翻身落馬時甲胄上還沾著草屑,衝進留守司時聲音帶著急促,“大人!鄭州方向來了三人,自稱是金軍使者,要見留守大人,其中一人……竟是前幾日降金的郭俊民!”
宗澤正坐在案前批閱文書,案角放著半截斷刃——那是閻中立戰死時被金軍斬斷的斷刀,昨日斥候從十裡坡帶回,刀尖上還殘留著暗紅的血鏽,他特意放在案前,晨起便摩挲幾遍,指尖總能觸到那粗糙的斷口,似能摸到閻中立戰死時的溫熱鮮血。聽聞“郭俊民”三字,他握著筆的手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小團黑漬,眸中厲色乍現,卻隻淡淡道:“帶他們來廳堂,我倒要看看,這降將還有何臉麵見我。”
辰時過半,郭俊民三人被守軍押著穿過街道。郭俊民穿著一身半新的金人防寒短褐,腰間係著銅帶——那服飾與城中宋軍的粗布甲胄格格不入,領口還繡著淡淡的金狼紋,是金軍下級官員的製式。他走得極慢,頭垂得低,額前的亂發遮住了眼睛,不敢看兩旁百姓的眼神。百姓們認得出他,前日閻中立戰死、李景良逃竄的事早已傳遍東京,有人朝他扔了爛菜葉,罵道:“叛徒!閻統製屍骨未寒,你倒穿著金人的衣裳回來當狗!”郭俊民身子一縮,卻不敢躲,隻加快了腳步,銅帶碰撞的“叮當”聲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身旁的史姓金將卻毫不在意。他身材魁梧,比尋常宋軍兵士高出半個頭,頭戴鐵盔,盔上紅纓垂在肩側,被晨風吹得微微晃動。他手中握著一根牛皮馬鞭,時不時用馬鞭指著街邊的樓閣,嘴角帶著不屑的笑,仿佛這東京城已是金軍囊中之物。路過校場時,他瞥見地上殘留的血痕,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低聲對郭俊民道:“你看,這便是宗澤操練軍士的地方?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哈哈哈!”
最後麵的何仲祖則裹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布衣裳,雙手攏在袖中,手指死死攥著衣角。他身材瘦弱,臉色蠟黃,眼神躲閃著,腳步踉蹌,似是被這陣仗嚇得不輕,每走一步都要往郭俊民身後縮一縮,生怕被百姓的目光盯上。
留守司廳堂的燭火已燃了大半,燭淚順著銅製燭台蜿蜒而下,在案上積成蜿蜒的蠟痕,像一道道凝固的血。宗澤坐在主位上,一身墨色錦袍,腰間係著玉帶,手中握著一枚青白玉扳指,指節偶爾叩在案上,發出“篤篤”的輕響——那聲音不重,卻讓廳中氣氛愈發凝重,連燭火都似不敢晃動。
郭俊民三人被押至廳中,兵士喝令他們跪下。史姓金將卻梗著脖子,隻微微躬身,左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冷聲道:“我乃大金百戶史烈,奉兀術元帥之命來招降,爾等宋軍小卒,怎敢對我無禮?”
宗澤未看他,目光如鷹隼般落在郭俊民身上,聲音平淡卻帶著千鈞之力:“郭俊民,你今日踏入這留守司,是為了什麼?”
郭俊民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雙手捧著一封用金絲線裝訂的書信——那信封上印著金軍的狼圖騰,邊角還沾著些許塵土,顯然是從鄭州一路帶來的。他顫聲道:“宗、宗大人,小人……小人是奉大金元帥之命,來勸大人歸降。金軍勢大,東京孤懸,周邊州縣早已歸降,若大人肯降,元帥許諾封大人為東京留守,依舊統轄此地百姓,連城中兵士也能免遭戰火……”說著,他便要將書信遞上前,手腕卻因緊張而不停發抖。
宗澤突然一拍案,案上的青瓷茶杯震得作響,茶水濺出幾滴,落在那半截斷刃上,順著血鏽的紋路往下淌。“住口!”他厲聲喝道,聲音在廳中回蕩,“你身為大宋統製,鄭州十裡坡一戰,閻中立以血肉之軀護著軍情文書,兵士們握著斷刀也敢與金軍騎兵拚殺,你卻跪在金軍麵前求饒,親手將文書獻了出去!如今你穿著金人的衣裳,捧著金人的書信,來勸我歸降——你忘了閻中立臨死前喊的是什麼?忘了那些為護你而死的兵士?”
郭俊民被嚇得渾身發抖,頭埋得更低,額前的亂發垂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大人,小人也是不得已……金軍要殺小人,小人若不依,早已成了刀下鬼……小人隻是想活著啊!”
“活著?”宗澤冷笑一聲,站起身,袍角帶風,一步步走到郭俊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徹骨的失望,“閻中立若想活,大可像你一樣跪地求饒;那些兵士若想活,大可放下兵器投降。可他們沒有!閻中立死時,手中還攥著長刀,目光盯著宋軍撤退的方向;那些兵士死時,胸口插著金軍的長矛,卻還保持著衝鋒的姿勢!他們死,是為了大宋的疆土,為了身後的百姓!你若戰死在鄭州,尚且能做個忠義鬼,供百姓祭拜;可你如今苟活,替金人做走狗,誘我歸降——你有什麼麵目見我?有什麼麵目見東京城的百姓?”
郭俊民聞言,臉色慘白如紙,雙手一鬆,書信“啪”地掉在地上,封皮散開,露出裡麵的字跡——那是用漢文寫的招降書,字裡行間滿是威脅與利誘。他拚命磕頭,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很快就滲出血來,染紅了身前的地麵:“大人饒命!小人一時糊塗,求大人再給一次機會!小人願意戴罪立功,去前線殺金軍,彌補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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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烈見郭俊民被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上前一步,馬鞭指著宗澤的鼻子,傲慢道:“宗澤,休要逞口舌之快!如今大金鐵騎已圍了鄭州,再過三日,粘罕元帥便會親率大軍南下,東京城破是遲早的事!你若識相,早早歸降,還能保一城百姓平安;若頑抗到底,待城破之日,定讓你東京血流成河,雞犬不留!”
宗澤轉過身,目光落在史烈身上——那眼神銳利得似要穿透他的鐵盔,直抵人心。“史烈,你身為金軍將領,可知何為將道?”他緩緩道,“我受大宋皇命,守這東京疆土,便是拚了這把老骨頭,也絕不會讓金軍踏入城中一步。你若有本事,便率部來戰,憑刀劍分勝負,憑兵力定輸贏;可你卻派一個降將持書,用百姓安危要挾,想用這般兒女之情般的軟話誘我歸降——你也配稱‘將軍’二字?”
史烈被說得臉色漲紅,他本以為宗澤見金軍勢大,定會心生畏懼,卻沒想到這般強硬。他怒喝一聲,右手按在彎刀上,似要拔刀:“宗澤!你彆不識抬舉!大金軍力遠超大宋,你若不降,遲早是死!”
“我大宋將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宗澤聲音洪亮,震得廳中燭火劇烈晃動,“我若死,也是死在抗金的戰場上,裹屍以馬革,好過你這般用陰謀詭計誘降的小人!你今日敢踏入這留守司,便該知道,我宗澤的刀,斬的便是你這種挑唆降敵之輩!”
史烈被他的氣勢震懾,按在刀柄上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征戰多年,見過不少宋將投降,卻從未見過這般不懼威脅的人。可他依舊嘴硬:“你敢殺我?我若死,粘罕元帥定會踏平東京,讓你為我陪葬!”
宗澤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無半分波瀾,隻剩下冰冷的決絕。他轉身回到主位,拿起案上的令旗——那令旗是黑色的,邊角繡著“軍法”二字,是他斬將時專用的。“郭俊民通敵叛國,助紂為虐,為金人誘降大宋將領,斬!”他聲音擲地有聲,“史烈身為金將,擅闖大宋疆土,以言語挑釁軍威,妄圖動搖我軍心,斬!”
兵士們立刻上前,將還在磕頭的郭俊民和怒目而視的史烈架了起來。郭俊民嘶吼著:“大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我願去做苦役,隻求留一條命!”史烈則掙紮著喊道:“宗澤!你敢殺我!大金定會為我報仇!”
宗澤揮了揮手,沉聲道:“押到校場,斬首示眾!讓全城百姓和將士看看,通敵者、誘降者,皆此下場!”
午時的日頭正烈,陽光灑在東京校場上,將兵士們的甲胄映得發亮。數千將士再次列隊,陣列整齊如鐵,手中的長槍斜指地麵,槍尖反射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郭俊民和史烈被押上高台,郭俊民癱軟在地,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早已沒了往日統製的模樣,隻是一個勁地哭喊;史烈雖被繩索綁著,卻依舊梗著脖子,瞪著台下的宋軍將士,罵道:“你們這些宋人,都是懦夫!遲早要被大金征服!”
宗澤走上高台,手中握著那杆黑色令旗,目光掃過台下的將士與百姓——百姓們圍在校場外圍,有的握著鋤頭,有的提著菜刀,眼中滿是憤怒與期待。他聲音洪亮,傳遍整個校場:“將士們!百姓們!郭俊民身為大宋將領,降金後助紂為虐,來誘我歸降;史烈身為金將,妄圖用言語動搖我軍心,威脅我百姓!今日斬此二人,便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我大宋有死戰之將,無投降之臣!東京城在,我宗澤在;東京城破,我宗澤亦死於此地,絕不讓金軍踏過此城一步!”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令旗擲下。
“斬!”
兩名劊子手早已候在一旁,他們手中的長刀是特意磨過的,刀身映著烈日,泛著冷冽的光。聽到號令,兩人同時揚起長刀,動作整齊劃一——刀光閃過,帶著破空的“咻”聲,緊接著便是“噗嗤”兩聲悶響。
兩顆頭顱滾落在高台上,鮮血噴湧而出,濺在青磚上,與幾日前李景良的血跡疊在一起,漸漸彙成一小灘暗紅。郭俊民的眼睛還圓睜著,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會死;史烈的臉上則還帶著幾分不甘,嘴唇微張,似還想說什麼。
台下將士齊聲呐喊:“死守東京!不降金軍!”聲音震得高台的木柱都似在顫抖,連圍在周邊的百姓也跟著呼喊,那聲音穿過東京的街巷,飄向城外——似在告訴金軍,這東京城,有寧死不降的人。
何仲祖被押在台下,見此情景,嚇得雙腿發軟,“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額頭很快就磕出了血:“大人饒命!小人隻是被他們脅迫,並非真心助金!求大人開恩!”
宗澤低頭看著他,見他衣衫破舊,神色惶恐,不似郭俊民那般諂媚,也不似史烈那般傲慢——他的灰布衣裳上還打著補丁,袖口磨得發亮,雙手攏在袖中,指節因緊張而泛白,顯然是個尋常百姓。宗澤便問道:“你本是燕人?為何跟著他們來此?”
何仲祖哭著道:“小人是燕地薊州人,金軍破燕後,強行抓我做了隨從,讓我給史烈牽馬打雜。他們說若我不從,便要殺我妻兒……小人從未做過害宋之事,連鄭州的軍情都沒敢打聽!求大人饒命!”
宗澤沉吟片刻,轉頭對身旁的校尉道:“此人雖是從者,卻也是被迫隨行,且無惡行,便免他一死。讓他離開東京,往後莫要再與金人往來。”
校尉領命,上前解開何仲祖的繩索。何仲祖連忙磕頭謝恩,額頭磕在地上發出“砰砰”的響:“謝大人不殺之恩!小人日後定遠離金人,再也不敢踏入東京半步!”說罷,他便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校場,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儘頭。
宗澤立在高台上,望著台下整齊的將士陣列,又看了看高台上的血跡——那血跡在烈日下漸漸凝固,似在無聲地訴說著忠義與決絕。他抬手拂去袍角的灰塵,目光望向鄭州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堅定:金軍若來,便讓他們嘗嘗大宋將士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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