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立刻擺了擺手,臉上那副愁苦與無奈的神情,仿佛是天然而成,找不出一絲破綻。
他長歎一聲,上前扶住常鐵牛粗壯的胳膊,語氣卻儘是對李去疾的解釋。
“先生誤會了,鐵牛他……他不是來拜師的。”
“哦?”
李去疾眉梢一挑。
“那他這是做什麼?大白天行此重禮,我可受不起,會折壽的。”
“唉……”
朱元璋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這次連眼眶都泛起了一層水光,聲音裡充滿了壓抑的痛楚。
“先生有所不知啊。”
“鐵牛他,最近得了一場重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瘦了一圈?”
李去疾的目光瞬間凝固了。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常鐵牛。
這叫瘦了一圈?
眼前的男人,身高八尺有餘,膀大腰圓,宛如一座鐵塔。
雖然臉色確實透著一種不太健康的蒼白,但那隔著衣衫都能感受到的肌肉輪廓,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這叫“得了重病”?
這叫“身子骨大不如前”?
開什麼玩笑!
這體格,一拳怕是能打死一頭牛。
李去疾心中嘀咕,這馬大叔怕不是在拿我尋開心?
他要是沒病,得是何等模樣?一頭人形凶獸嗎?
李去疾心中狐疑,嘴上卻不動聲色:“病了?看這精神頭,不像啊。請大夫看過了嗎?怎麼說?”
“看過了,看過了,應天府有名的大夫都請遍了。”
朱元璋的表情瞬間變得痛心疾首,仿佛在說一件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都說他這是積勞成疾,氣血虧敗,已然傷了根本。”
“藥倒是吃了不少,就是不見好轉。大夫說,他以後……以後再也不能與人動手,不能乾重活了,必須好生將養著,否則……否則怕是時日無多啊!”
“這對他來說,與廢人何異?他這心裡……唉,比殺了他還難受。”
常遇春聞言,配合地低下頭。
這位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絕世猛將,此刻竟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眼神黯淡,渾身散發著一股英雄末路的頹喪。
“李先生,我聽老爺說您是有大本事的人!”
“還弄出了‘辟瘟翡翠汁’那等神藥!”
“所以我才厚著臉皮,求老爺帶我來見您,想求您……幫幫我。”
李去疾這才信了幾分。
但他不是醫生,對這個時代的醫學僅僅停留在理論層麵。
腦子裡縱有浩如煙海的現代醫學知識,可沒有檢測儀器,沒有現代藥品,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馬大叔,你這是找錯人了。”
“我就是個生意人,懂點格物之理。‘辟瘟翡翠汁’也是格物格出來的,可這治病救人,是醫家的本事,我一竅不通。你讓我看病,豈不是病急亂投醫?”
他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已是委婉的拒絕。
誰知,朱元璋聽完,非但沒有放棄,眼中反而迸射出一道精光,似乎就等著他這句話。
“先生,我曉得您不是大夫!”
朱元璋連忙接話,語氣急切。
“我不是讓您給他開方子瞧病。我是想著,先生您學問通天,連雷電都能玩弄於股掌之間,那看人的本事,定然也非同凡響。”
“您就幫著給瞧瞧,看看鐵牛他這身子,究竟是個什麼毛病,還有沒有救。”
說到這,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懇求與悲愴。
“哪怕……哪怕就是讓他走得安詳一點,我也心滿意足了。”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常遇春聽著自家陛下這麼埋汰自己,心裡彆扭到了極點。
什麼叫“走得安詳一點”?
他常遇春不怕死,但也不想這麼窩囊地死。隻要不拚命,再活個幾十年不成問題。
可陛下的戲都演到這份上了,他若不配合,那就是欺君之罪。
於是,他隻好將頭埋得更低,肩膀微微聳動,喉嚨裡發出一兩聲壓抑的、聽起來痛苦至極的悶哼。
一個英雄末路、壯誌未酬的悲情形象,活了。
旁邊的劉伯溫,眼角控製不住地抽搐。
陛下這演技,若是放到戲台子上,怕是天下第一的名角兒。
李去疾本想再次拒絕,腦中卻忽然閃過一個畫麵。
之前在院子裡,這常鐵牛走路的姿勢,似乎是有些不對勁。
雖然身強體壯,步履間卻總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與不協調,仿佛身上扛著一道無形的枷鎖。
“行吧。”
李去疾終於鬆了口。
“既然馬大叔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隨便看看。”
“不過我可說好了,我真不是大夫,看不好,甚至看壞了,你們可彆賴我。”
“不賴不賴,絕不賴先生!”
朱元璋大喜過望,一把將常遇春從地上拉起來。
“鐵牛,還不快謝謝先生!”
“多謝先生!”常遇春甕聲甕氣地道謝,心裡卻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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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李先生折騰那兩位殿下的手段,他可都看在眼裡。
這位先生,到底要怎麼“看”自己?
李去疾讓他站直,而後繞著他緩步走了兩圈,一邊走,一邊摸著下巴,嘴裡發出“嘖嘖”的輕響。
“馬大叔,你這護院,以前是不是經常跟人玩命?”李去疾忽然問道。
朱元璋心頭猛地一跳,麵上卻波瀾不驚:“呃……年輕時,脾氣火爆,加上世道不安穩,是……是跟人切磋過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