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傳來的第二封公文,帛麵光滑,印泥鮮紅,措辭依舊保持著士大夫的典雅,卻已然褪去了最初的客套與試探,字裡行間透出的是一州之主不容置疑的權威與明確的催促。十日之期,像一道冰冷的枷鎖,帶著無形的壓力,牢牢套在了劉擎與林凡的脖頸上。然而,比這明確期限更令人窒息的,是徐庶用命換回的那個石破天驚的秘密——伏牛山深處,竟可能隱藏著一支與攪動天下風雲的董卓集團相關的精銳武裝!
偏廳之內,門窗緊閉,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雨將至前的悶熱午後。油燈的光芒不安地搖曳,將三人緊鎖的眉頭和沉凝的麵色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他們內心正在經曆的驚濤駭浪。
“十日……劉景升這是在給我們劃線立威。”林凡的聲音低沉,指尖無意識地反複敲擊著那份攤開的公文,發出篤篤的輕響,仿佛在叩問未來的棋局,“他新官上任,火勢正旺,急需找一塊合適的磨刀石來立威,以便更快地整合荊州偌大的地盤和錯綜複雜的勢力。我南郡新定,主官更迭,又逢曹寅這等劣跡斑斑的前丞出逃,在他眼中,或許正是最合適、也最需要敲打的對象,用以警示其他那些尚且觀望甚至心懷叵測的郡縣。”
劉擎苦笑一聲,抬手用力揉了揉發脹的眉心,疲憊中帶著一絲無奈:“即便知道這是下馬威,是鴻門宴,我等又能如何?州牧相召,名正言順,乃朝廷法度。若逾期不至,便是公然抗命,授人以柄,正好給了他發難的理由。屆時,隻需一句‘藐視上官,心懷異誌’,便可調動州兵前來‘問罪’,我等待時百口莫辯,之前所有努力皆付諸東流。”
“去,自然要去。但如何去,去了說什麼,如何說,說到何種程度,卻是決定生死成敗的關鍵。”徐庶接口道,他雖麵容帶著連日奔波的疲憊,眼神卻依舊如鷹隼般銳利,閃爍著冷靜分析的光芒,“伏牛山之發現,雖險惡至極,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抵在我等喉間,卻也可能是一把雙刃劍。若直接和盤托出,毫無策略,或恐引火燒身,被劉表認為我等治理無方,境內竟藏匿如此巨患而未能察知或清除,正好借此剝奪我等權柄;但若運用得當,巧妙周旋,或可反客為主,將這場危機轉化為我等與州牧共同麵對的危機,從而爭取主動。”
林凡點頭,眼中閃爍著深思熟慮的光芒:“元直兄所言,正是破局之思。劉景升的首要目標,無疑是穩定荊州,鞏固其權位。任何威脅到荊州整體穩定的事情,都是他的敵人,無論這威脅來自內部還是外部。伏牛山之敵,潛藏極深,實力不明,其背後若真與董卓這頭豺狼有關,所圖必然極大,絕非禍亂一郡一縣之事,其兵鋒遲早會指向整個荊州腹地。此已非我南郡一地之患,而是關乎整個荊州安危的心腹大患!我等或許……可以借此極力強調南郡作為荊州北麵屏障、抵禦來自中原方向威脅的戰略重要性,以及我軍在此特殊地緣形勢下不可替代的價值。唯有我等在此,方能為他擋住北方的風雨。”
“禍水東引?不,更準確地說,是危局共擔,責任轉嫁。”徐庶精確地修正道,“關鍵在於,需讓劉景升清晰地明白一個邏輯:欲安荊州,必先穩南郡;欲穩南郡,必先除伏牛山之患;而欲除伏牛山這心腹之患,非我‘擎字營’這股熟悉當地複雜情況、且已與之間接交手、結下仇怨、士氣可用的新銳力量不可。外調之軍,人地生疏,難竟全功,徒耗錢糧。如此,或可爭取到他的支持,至少是默許和有限的資源傾斜,讓我等能繼續掌控南郡軍政實權,專心對付眼前這迫在眉睫之大敵,實則也是為他劉景升掃清隱患。”
策略的方向漸漸清晰。但如何具體操作,如何在劉表那等老辣深沉、精通權術的政治人物麵前,既不過於鋒芒畢露惹其忌憚,又能恰到好處地展示肌肉和困難,既顯得恭順服從,又能守住核心利益,這其中的分寸拿捏,仍需字斟句酌,反複推演。
就在三人圍繞此核心策略反複推敲細節、模擬各種可能情境之際,關於新任州牧劉表其人事更為詳細的信息,通過各方渠道,尤其是徐凡的偵騎多方打探、石韜整理的過往公文邸報以及一些私下的人情往來,開始源源不斷地彙聚到郡守府,逐漸拚湊出一個更加立體、也更令人敬畏的形象。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乃西漢魯恭王劉餘之後,是正兒八經、根正苗紅的漢室宗親,這份血緣優勢是劉擎目前難以比擬的。其人身高八尺餘,姿貌溫偉,是典型的美男子兼身材高大的形象,年少時便已知名於世,與七位賢士同號為“八俊”,天下聞名。他並非隻會空談的文人,曾擔任過北軍中候,掌監京師禁軍北軍五校),對軍事並非一無所知,甚至可稱知兵。董卓掌權後,為拉攏名士,裝點門麵,才表其為荊州刺史後很快轉為州牧,權柄更重)。然而當時的荊州,絕非什麼富饒安穩的樂土,反而是一片爛到極致的攤子:宗賊地方豪強武裝)橫行,各行其是;袁術屯兵於北麵的魯陽,對荊州虎視眈眈;蘇代、貝羽等草莽之輩各據州縣,政令不出州治,堪稱四分五裂,危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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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劉表接下來的操作,堪稱教科書般的亂世梟雄上位史,充分展現了他的膽魄、權謀和決斷力。他竟敢匹馬入宜城,單槍匹馬闖入這龍潭虎穴,顯示出驚人的勇氣和自信。旋即,他做出了最關鍵、最正確的決定:爭取本地實力派豪族的支持。他親自拜訪了南郡最具聲望和影響力的望族蒯氏兄弟——蒯良字子柔)、蒯越字異度),以及手握私兵、控製襄陽地區的豪強蔡瑁字德珪)。
“據多方情報彙總,劉景升初至,便問計於蒯良蒯越。”石韜捧著幾份從不同渠道收集來的、略顯零散的過往信函抄件和口述記錄,向劉擎林凡詳細彙報,“蒯良答曰:‘夫仁義之道,治國之本。眾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義不足也。’勸其廣施仁政,收攬民心。而蒯越則更為務實犀利,直言道:‘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方今荊州紛亂,袁術、宗賊皆非仁義可化之輩。’並獻上具體策略:‘袁術勇而無斷,蘇代、貝羽皆勇而無謀,可誘之以利,撫之以仁,而後伺機誅其無道,恩威並施,則荊州可定。’”
“好一個‘治亂者先權謀’!好一個‘誘之以利,誅其無道’!”林凡聞言,不禁低聲讚歎,眼中露出凝重之色,“這蒯異度絕非尋常迂腐書生,乃是深通權術、洞悉人性、手段狠辣的乾才!劉表得此二人傾力相助,真如猛虎插翅!”
“正是如此。”石韜繼續道,語氣中也帶著一絲敬佩,“劉表完全采納了蒯越之謀略。一方麵示之以恩義,拉攏安撫可爭取之輩;另一方麵,則利用蒯氏、蔡氏在當地龐大的影響力和情報網絡,精心設計,於宴席間一舉擒獲並誅殺宗賊頭目五十五人!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隨後迅速派兵吞並其部眾,消化其力量。同時,大力招撫流亡百姓,開放學官,博求儒士,安定人心。短短數月時間內,便以雷霆手段初步穩定了荊州北部局勢,原本觀望的江陵張虎、陳生等勢力也望風歸降。其手段之老辣,行動之果決,心腸之剛硬,絕非尋常儒士可比,實乃亂世中一代梟雄之姿。”
聽到這裡,劉擎、林凡、徐庶三人麵色更加凝重,仿佛感受到一座無形的大山正向南郡壓來。這位新任州牧,絕非易與之輩。他不僅有漢室宗親的大義名分和名滿天下的聲望光環,更有高超絕倫的政治手腕、狠辣果決的權謀之心,且已經成功初步整合了荊州最具實力的本土豪族力量蒯、蔡),形成了穩固的利益共同體。
與這樣的對手打交道,在其麾下求生存、圖發展,無異於與虎謀皮,稍有不慎,行差踏錯,便可能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巨大的壓力之下,所有的準備工作都以最高的效率、最謹慎的態度展開。
劉擎親自督促,以石韜為首的文吏團隊日夜趕工,將南郡近年來的戶籍、田畝、賦稅收入、府庫庫存、兵員數額、裝備情況、邊境防務等核心數據,整理編纂成一份詳儘而又重點突出的彙報文書。文中既如實反映了曹寅亂政留下的爛攤子巧妙地將大部分問題歸咎於前任),又著重強調了劉擎林凡接手後,如何迅速平定叛亂、大力整肅吏治、安撫流民、推行屯田、改革軍製、整訓郡兵等一係列“新政”及取得的初步成效,字裡行間竭力凸顯出一種勵精圖治、忠於職守、對荊州牧乃至對漢室朝廷無比恭順的姿態。
林凡則主要負責智囊層麵,與徐庶一起,精心準備應對劉表可能提出的各種刁鑽、敏感問題。從南郡的具體軍事布防方略到龐大的財政開支用度,從地方人才的察舉薦拔到對當前天下大勢的見解看法,他們都反複模擬推演,預設多種答案,力求最終的回答既能顯得謙恭得體,充分尊重州牧權威,又能於不經意間暗中彰顯自身的能力、價值和不可替代性,尤其是強調其在應對北方潛在威脅包括伏牛山)方麵的特殊作用。
另一方麵,針對伏牛山這個最敏感、最危險的話題,三人經過徹夜商討,達成了高度一致的策略:暫不主動提及,但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一旦劉表問及郡內治安狀況或曹寅下落等相關問題,便順勢將話題引向伏牛山匪患,但初期僅描述其規模龐大、行蹤詭秘、形跡可疑、似有深厚背景,隱晦地提及可能存在的“外部勢力”乾預跡象但不直接點破董卓),極力強調其已成為南郡乃至整個荊州北方防線的巨大安全隱患,並適時、有選擇地拋出一些無關核心要害的“證據”如普通軍械殘片),試探劉表的反應程度和重視程度。關鍵在於引導劉表自己意識到問題的極端嚴重性和複雜危險性,從而自然而然地產生“欲安荊州,必先平南郡;欲平南郡,必用劉擎這把尖刀”的戰略判斷。
甚至連覲見的禮品也煞費苦心。既要符合規製,不顯僭越招搖,又要能體現心意和尊重,避免落入俗套。除了常規的南郡特產、上好絹帛之外,林凡特意提議,從查抄曹寅府邸所得的古玩珍品中,挑選出一件前朝名家所作、與軍事政治毫無瓜葛的純山水字畫作為禮品,既顯格調風雅,投劉表這類名士所好,又完美避開了任何可能引人猜忌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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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宛城內部的整頓並未因州牧的巨大壓力而有絲毫放緩,反而更加雷厲風行。高順對郡兵的整訓進入了更加殘酷的階段,淘汰力度加大,實戰對抗演練增多,務求在最短時間內形成更強的戰鬥力,這是應對一切外部壓力的根本基石。石韜推行屯田的政策在基層遇到了不少阻力,尤其是來自地方小豪強的軟抵抗和消極配合,但在高順果斷派兵彈壓了兩個最為囂張的典型刺頭、並以其田產犒賞屯田民戶之後,進程大大加快。徐凡的偵騎如同鬼魅,不僅更加嚴密地監控著伏牛山方向的任何風吹草動,也將偵查網絡進一步向襄陽方向延伸,密切關注州牧府的人員往來、軍隊調動乃至市井流言,力求提前洞察劉表的可能意圖。
整個南郡機器,在巨大的內外壓力下,高速而緊張地運轉著,像一張逐漸繃緊的弓,積蓄著力量,也彌漫著不安。
就在劉擎林凡準備動身前往襄陽的前兩日,數騎快馬帶著來自不同方向的最新情報,幾乎同時馳入宛城,帶來了更為清晰的荊州現狀圖景,也讓局勢變得更加微妙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