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五元與五十元——硬幣裡的體麵
立夏的陽光像團火球,把商業街的水泥地磚曬得發燙,光腳踩上去能燙得跳腳。張誠拎著剛買的空調濾網,透明塑料袋勒得手指發紅,印出幾道深深的痕——這濾網是林慧催了三次的,家裡空調吹出來的風都帶著灰,上周還差點讓她過敏打噴嚏。
林慧在前麵的服裝店翻衣架,碎花連衣裙的影子投在玻璃櫥窗上,像朵跟著人移動的向日葵。“誠哥!快來看看這件!”她的聲音裹著空調風飄過來,帶著小女孩似的雀躍,完全沒注意到街角牆根下,那個蜷縮成一團的身影。
老陳就蹲在那裡,破瓷碗放在斑駁的牆根下,裡麵躺著三枚硬幣——一枚一元,兩枚五角,陽光照在他磨得發亮的解放鞋上,鞋跟處補著塊深色膠皮,針腳歪歪扭扭,卻看得出來縫補時很用心。張誠的腳步頓了頓,上周剛發的工資還揣在錢包裡,夾層裡那張皺巴巴的五十元,是他跟林慧討價還價半天,才爭取到的“月度煙錢額度”——林慧總說他抽得太凶,這個月隻許買兩盒最便宜的白沙。
“彆看了,快走,一會兒中暑了。”林慧拽著他的胳膊,指尖不經意劃過他手腕上的舊疤——那是三年前幫鄰居搬鋼琴時被砸的,鋼琴主人給了他兩百塊感謝費,他轉身就捐給了小區門口的流浪動物救助站,回來還騙林慧“錢丟了”,結果倆人啃了半個月泡麵。“這些人好多都是騙子,上次新聞裡說,有個乞丐白天要錢,晚上開奔馳去酒吧!”
“給點吧,他看著不像騙子。”張誠的聲音很輕,目光落在老陳枯樹枝似的手上——指甲縫裡嵌著黑泥,指關節腫得變形,卻把碗裡的三枚硬幣擺得整整齊齊,一元的在中間,五角的在兩邊,像在擺什麼儀式。林慧翻了個白眼,從錢包裡抽出張皺巴巴的五元紙幣,手指捏著紙幣的一角,像扔廢紙似的往碗裡一丟,“叮”的一聲脆響,驚得老陳猛地抬起頭。
那張臉溝壑縱橫,像被歲月犁過的田,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的疤,疤痕周圍的皮膚泛著淺紅,眼神卻亮得驚人,像藏著兩簇小火苗。“謝謝姑娘。”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木頭,目送他們走進服裝店,枯瘦的手指悄悄把五元紙幣撫平,疊成個小方塊,塞進貼身的藍布布袋——那布袋洗得發白,邊緣還縫著個小小的布扣。
張誠在試衣間試淺灰襯衫時心不在焉,鏡子裡總晃過老陳的影子: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那隻擺硬幣的手,還有被風掀起的藍布布袋角。趁林慧跟店員砍價“再便宜五十就買”的功夫,他溜出店門,快步走到街角,把錢包裡的五十元抽出來,對折兩次,輕輕放進破瓷碗裡——他沒敢看老陳的臉,放完就轉身往回走,皮鞋跟敲著地磚,像在逃,心臟跳得比平時跑五公裡還快。
“先生!等一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伴著木棍敲地的“篤篤”聲。張誠的後背瞬間僵了,以為是林慧追了出來,心想“完了,又要冷戰了”,轉身卻看見老陳拄著根磨得發亮的槐木棍,手裡攥著張百元紙幣,紙幣被他捏得發皺,邊緣都卷了起來。“這個你拿著。”老陳把錢塞進他手心,掌心的老繭蹭得他皮膚發癢,“我年輕的時候也有女人,知道過日子難,這錢你拿去給她買件新衣服。”
張誠的手指像被燙到,猛地想把錢推回去,卻被老陳按住手。“拿著吧,我還有力氣,能自己掙。”老陳已經轉身,佝僂的背影在人群裡起伏,破瓷碗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槐木棍敲地的聲音越來越遠,卻像敲在張誠的心上。
第二節:發燙的紙幣——筆記本裡的回憶
林慧在冷飲店門口咬著巧克力冰淇淋,看見張誠攥著拳頭走過來,指縫裡露出半截紅色紙幣,臉色還紅撲撲的,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發啥呆呢?魂都飛了。”她把甜筒遞到他嘴邊,冰淇淋上的巧克力醬滴在他手背上,“剛才試的淺灰襯衫挺合適的,你上周還說上班缺件正式點的衣服,總穿那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衫,同事該笑話你了。”
張誠的舌頭嘗到巧克力味的甜,心裡卻堵得發慌,像塞了團濕棉花。他把百元大鈔塞進褲兜,紙幣邊緣硌著大腿,像塊滾燙的烙鐵,隔著褲子都能感覺到溫度。“那襯衫……有點貴,要三百八呢,不如買件便宜的。”他含糊著,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街角——老陳正蹲在公交站牌下,把碗裡的零錢倒在張舊報紙上,一張一張理得整齊,一元、五角、一角的,分彆疊成小堆,連毛票都按麵額排好隊,認真得像在數金條。
“貴啥?你上個月獎金不是漲了五百嗎?”林慧拽著他往服裝店走,高跟鞋敲著地麵“噔噔”響,像在打節奏,“再說了,你那幾件舊襯衫領都磨破了,開會時領導看著也不像樣。”她突然停下腳步,踮起腳湊到他耳邊,熱氣吹得他耳廓發癢:“剛才你偷偷給那老頭塞錢的時候,我從櫥窗玻璃裡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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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誠的脖子瞬間僵成塊木頭,喉結上下滾動了半天,才擠出句:“我……我就是覺得他可憐。”他以為會迎來一頓數落——林慧最反對他這樣“濫好心”,去年他給路邊的流浪狗買火腿腸,倆人冷戰了三天,最後還是他買了束向日葵才哄好。
“那五十元是你這個月的煙錢吧?”林慧突然抿嘴笑了,眼角的細紋像被風吹皺的湖麵,可愛得很,“我早數著你錢包裡的票子呢,發了工資就剩三張紅的,一張給我買護膚品,一張交水電費,還有一張是你的煙錢,對不對?”她從帆布包裡掏出個牛皮筆記本,塑料封麵已經磨出毛邊,邊角還缺了塊,“你看這個。”
筆記本第三頁夾著張泛黃的照片,背景是2018年的火車站候車廳,牆上的電子屏還顯示著“春節快樂”。年輕的林慧紮著馬尾,正給一個穿破棉襖的乞丐遞麵包,旁邊站著穿工裝的張誠,傻笑著撓頭,露出顆小虎牙,手裡還拎著個裝著泡麵的塑料袋。“五年前你剛換工作,發的第一筆獎金是三千塊,”林慧的指尖輕輕敲著照片裡的乞丐,“你把一半分給人家,回來跟我說錢包被偷了,害得咱倆啃了半個月饅頭,最後還是我媽給咱寄了箱臘腸才熬過那段日子。”
張誠的鼻尖突然發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記得那個冬天特彆冷,乞丐說女兒在醫院等著做手術,急需要錢,他沒多想就把剛領的三千塊塞了過去。林慧雖然心疼,卻沒罵他,隻是拉著他去超市買了最便宜的掛麵,每天煮麵加個雞蛋,還說“雞蛋給你吃,你上班累”。“我以為你早忘了這事。”他的聲音發澀,伸手擦了擦眼角。
“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這傻樣。”林慧合上筆記本,突然指著他的褲兜,眼神裡帶著好奇,“那老頭……給你塞啥了?看你攥得那麼緊,不會是欠條吧?”張誠把百元大鈔掏出來,紙幣上還帶著老陳手心的溫度,摸起來暖暖的。林慧的眉頭擰了擰:“他這是啥意思?你給了他五十,他倒給你一百,這不是虧本了嗎?”
手機“叮咚”響了,是社區網格員小李發來的微信,還配了張照片:“張哥,上次你說想幫老陳找個廢品回收的活兒,他今天來社區了!說自己手腳利索,還會修自行車呢,你看他正在幫王姐修三輪車!”照片裡的老陳蹲在三輪車旁,手裡拿著扳手,笑得很開心,左眉骨的疤痕都柔和了許多。
第三節:修車攤的秘密——工具箱裡的榮光
張誠的電動車在菜市場門口的減速帶顛了下,林慧攥著他腰的手緊了緊,下巴磕在他後背上,有點疼。“慢點騎,彆著急,”她的聲音貼著他的後背傳過來,“老陳要是不在社區咋辦?咱總不能在那兒等一天吧?”張誠的車把輕輕拐過街角,突然看見藍色的“社區服務點”牌子下,蹲著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老陳。
老陳正在修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車身掉漆嚴重,車座卻擦得鋥亮。他穿著件褪色的藍布工裝,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線條還能看出來,不像個常年挨餓的人。他手裡的扳手轉得飛快,“哢嗒”一聲,自行車鏈條精準歸位,額角的汗珠正好滴在車座上,暈開個小小的濕痕。旁邊擺著個鐵皮工具箱,裡麵的螺絲刀、鉗子、扳手排得整整齊齊,比張誠家那個亂得像垃圾堆的工具箱規整多了。
“老陳!”張誠趕緊停下車,林慧已經跳了下去,快步走到修車攤前,眼睛亮晶晶的,像發現了什麼寶貝。老陳的手頓了頓,看見他們時有些局促,手背在工裝褲上蹭了又蹭,把手上的油汙蹭掉些:“是……是你們啊,來買東西?”
車攤旁的帆布包裡露出個破瓷碗的角,碗沿的缺口張著嘴,像在笑。張誠把百元大鈔遞過去,紙幣在風裡輕輕晃,他怕老陳再推回來,趕緊說:“老陳,剛才那五十元是我的心意,這一百元,算我預支的修車費。”他指了指自己的電動車,後輪有點癟,“你看我這電動車後胎有點漏氣,正好麻煩你幫忙補補,這錢就當是定金。”
老陳的耳朵瞬間紅了,接過錢塞進褲兜最裡麵,又摸出塊洗得發白的抹布,把扳手擦了擦:“成,補胎二十塊就夠了,下次你家車壞了,我上門修,不收工時費。”他的目光落在林慧身上,突然笑了,左眉骨的疤痕跟著動,顯得很親切:“你男人……是個好人,現在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
林慧的臉有點熱,從帆布包裡掏出袋剛買的綠豆糕——是菜市場張記的,剛出鍋還熱乎著,甜香飄得老遠。“老陳,這是剛買的綠豆糕,你嘗嘗,挺好吃的。”老陳的手在衣角擦了又擦,確認沒有油汙了,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去,指尖觸到包裝袋的溫熱,像被燙了下,趕緊縮了縮手。
社區服務站的王姐端著個搪瓷杯出來,看見他們就笑著喊:“老陳,這就是你說的張師傅吧?人家上周就來社區問你的情況,還說想幫你找個穩定的活兒呢!”王姐給他們搬來三個小馬紮,又倒了兩杯涼白開,“老陳以前是機床廠的技術工,手藝可好了,就是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