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鎏金酒杯裡的算計
“錦繡閣”包廂的水晶燈懸在頭頂,數百顆切割麵折射出的光,把紅木圓桌照得像塊發光的玉。林曉的指尖在冰鎮威士忌杯壁上反複摩挲,冰球融化的水珠順著杯身蜿蜒而下,在桌布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映出她局促的臉——白t恤領口洗得有些發鬆,牛仔褲膝蓋處還沾著早上擠地鐵時蹭的灰,和滿桌的山珍海味、滿場的珠光寶氣格格不入,像誤闖盛宴的小鹿。
對麵的張蘭正用鎏金酒杯輕叩桌麵,杯沿上那圈迪奧999的口紅印格外紮眼,豔紅的色號與她香奈兒套裝的金色紐扣碰撞出尖銳的奢華感。她剛做的水晶美甲夾著支細支女士香煙,煙圈從塗滿唇釉的嘴角飄出,裹著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找男人啊,就得找有錢的,”張蘭的假睫毛在燈光下扇動,投出扇形的陰影落在佛跳牆的瓷盅上,“我那前夫,當年情人節就送我支凡士林,說‘潤唇膏實用,能當口紅打底’,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寒磣——實用能當飯吃?能買我手上這隻愛馬仕?”
鄰座的王哥立刻湊上前,給她的鎏金酒杯續上拉菲,酒液在杯裡晃出暗紅的浪,濺在杯沿的口紅印上,暈開一小片淡紅。“張姐說得太對了!感情就是虛的,男人的錢才是真底氣。”他的目光在張蘭的包上黏了兩秒,那包的拉鏈頭纏著根紅繩,繩結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夜市裡十塊錢三串的便宜貨,與愛馬仕的ogo形成刺眼的反差。
林曉的筷子在清蒸鱸魚的眼睛上猛地頓住,魚眼的白膜反射著燈光,像顆冰冷的玻璃珠。她剛畢業一年,跟著部門主任來蹭這場“行業交流宴”,本想多認識些前輩,沒想到成了張蘭的“婚戀觀宣講會”。桌布上沒擦乾淨的油漬裡,她看見自己的倒影——渺小、局促,像塊沒被打磨過的璞玉,與這包廂的精致格格不入。
“張姐,”林曉的聲音突然冒出來,細得像根針,卻精準地戳破了包廂裡曖昧又虛榮的泡沫,“那男人為什麼要找您,不找更年輕漂亮、沒結過婚的小姑娘呢?”
水晶燈的光芒仿佛瞬間凝固。王哥舉著的紅酒瓶停在半空,酒液順著瓶頸往下滴,在桌布上洇出個深色的圓點,像滴沒擦乾淨的血。服務員端著的果盤“咚”地撞在門框上,聖女果滾得滿地都是,紅色的果實在地毯上彈跳,像一顆顆慌亂的心臟。
張蘭的鎏金酒杯在唇邊頓了頓,杯沿的口紅印突然顯得有些歪斜。她嗤笑一聲,煙灰落在香奈兒套裝的白色袖口上,燙出個小黑點:“年輕漂亮能當飯吃?等你到我這年紀就知道,小姑娘們隻會伸手要錢,我現在有兩套房、存款七位數,找個有錢的是強強聯合,她們有什麼?臉蛋能當房產證用?”她的指甲在紅木桌麵上劃出輕響,水晶美甲的尖端正對著林曉,“我前夫就是窮大方!當初圖他對我好,結果呢?離婚時連套四十平的老破小都分不起!他以為給我煮碗麵加個蛋就是愛情?我現在一支口紅頂他半個月工資,這才叫踏實!”
林曉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落在沙發角落的香奈兒包上——剛才幫張蘭撿掉在地上的紙巾時,她瞥見包側的夾層裡露出半截舊照片,邊角磨得發白,照片上的年輕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正給紮馬尾辮的女孩遞冰棍,女孩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手裡的冰棍冒著白氣,在照片上留下淡淡的水漬。而那個女孩,眉眼間分明就是年輕時的張蘭。
第二節:舊照片裡的冰棍
王哥借著倒酒的功夫,一把拽住林曉的手腕,把她拉到包廂外的走廊。消防通道的應急燈在頭頂閃著暗紅的光,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聲音壓得像團浸了水的棉花:“你這小姑娘,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張姐的前夫叫周建斌,當年是機床廠的技術員,人老實得像塊榆木疙瘩,跟現在張姐嘴裡的‘窮鬼’,根本不是一個人。”
林曉的背靠在冰涼的瓷磚牆上,走廊儘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泛著綠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王哥從煙盒裡抽出支煙,剛要點燃,又想起林曉是剛畢業的小姑娘,趕緊塞回去,手指在煙盒上摩挲著:“他們結婚那年,周建斌家窮得連彩禮都拿不出,張姐偷了家裡的存折給他湊錢,存折上的名字還是她媽的,她跟周建斌說‘我圖你對我好,錢我們以後一起賺’——那時候的張姐,穿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紮著馬尾辮,眼裡的光比現在包廂裡的水晶燈還亮。”
煙味還在空氣裡飄,林曉仿佛看見二十年前的機床廠門口,年輕的張蘭踮著腳,把存折塞進周建斌手裡,陽光落在她的發梢,鍍上層金邊。王哥說,周建斌的技術是廠裡最好的,當年深圳有家大廠來挖他,月薪是當時的五倍,可張蘭那時候懷了孕,孕吐反應大,整夜睡不著,周建斌就放棄了機會,守著機床廠的鐵飯碗,說“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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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怎麼離婚了?”林曉的手指在安全出口的金屬把手上摳著,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凍得她指尖發麻。
“機床廠倒閉那年,周建斌下了崗,”王哥的聲音突然沉下去,像掉進了深潭,“張姐在超市當收銀員,一個月就兩千多塊,周建斌白天去工地扛鋼筋,晚上開網約車,天天累得倒頭就睡,連襪子都來不及脫。有次張姐四十歲生日,跟他說想要支迪奧999,說‘同事都有,我也想試試’,周建斌揣著攢了半個月的錢,在商場櫃台前站了半小時,最後卻買了支三十塊的冒牌貨——他舍不得,想把錢省下來給孩子交學費。”王哥頓了頓,喉結滾了滾,“張姐當場就把口紅扔在地上,踩得稀碎,說‘我跟著你不是為了用假貨的!我受夠了窮日子!’”
走廊裡突然傳來“嗒嗒”的高跟鞋聲,張蘭的身影出現在拐角,手機貼在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和剛才在包廂裡的囂張判若兩人:“媽,建斌的腰椎藥買了嗎?彆告訴他是我讓買的,就說是社區發的福利……嗯,他那腰不好,彆讓他開網約車了,我托人給他找了個倉庫管理員的活,輕鬆點,不用熬夜……什麼?他不願意?就說……就說我欠他的,讓他給我個還債的機會。”
林曉趕緊躲進消防通道,門縫裡看見張蘭掛了電話,從包裡掏出支煙,打火機打了三次才點燃,煙霧繚繞中,她的肩膀微微發抖,水晶美甲深深掐進掌心——剛才在包廂裡說“一支口紅頂他半個月工資”的女人,此刻卻在為前夫的腰椎藥和工作費儘心思。
回到包廂時,張蘭已經重新端起鎏金酒杯,和客戶碰杯的笑聲脆得像玻璃相擊,仿佛剛才走廊裡的脆弱是林曉的錯覺。可林曉的目光落在她包上的紅繩上,突然明白那不是夜市買的——王哥說過,周建斌的父親是老木匠,當年給他們做的婚床,床頭上就刻著這樣的紅繩結,寓意“永結同心”,後來婚床賣了,張姐卻把床頭的紅繩結拆下來,纏在了包上。
第三節:倉庫裡的電熱毯
飯局散場時,林曉故意磨磨蹭蹭收拾東西,等其他人都走了,才看見張蘭站在酒店門口的梧桐樹下,背對著她,手機屏幕亮著,映得她的臉有些發白。林曉悄悄走近,看見屏幕上是張倉庫的照片:昏暗的倉庫裡堆著些紙箱,最上麵放著一床藍格子電熱毯,電源線的接頭處纏著圈膠布,邊緣都泛白了——林曉認得這床電熱毯,去年她去機床廠社區采訪時,見過周建斌裹著它在門衛室打盹,說“這床毯子裡有太陽的味道”。
“張姐,需要送你一程嗎?我開車了。”林曉的聲音突然響起,張蘭嚇了一跳,手裡的鎏金酒杯差點滑落,酒液濺在她的香奈兒套裝上,留下片暗紅的印子。
張蘭的假睫毛顫了顫,趕緊把手機塞進包的夾層,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淡:“不用,我司機在等。”她的目光越過林曉的肩膀,落在遠處的公交車站,那裡有個穿軍大衣的身影在徘徊,手裡提著個保溫桶,軍大衣的領口沾滿了灰塵,風吹得他的衣角翻飛,像尊落滿霜的雕像。
林曉的心跳突然加速——那是周建斌。她在社區采訪時和他聊過,他腰不好,總是弓著背,卻會每天給流浪貓喂火腿腸,說“都是討生活的,不容易”。此刻他手裡的保溫桶口冒著白氣,顯然是剛做好的熱湯,卻隻是遠遠地站著,沒敢過來。
“張姐,”林曉的手指在羽絨服口袋裡攥得發白,指甲掐進掌心,“您倉庫裡的電熱毯,是周大哥的吧?去年我在社區見過他用。”
張蘭的高跟鞋在地上碾出個小坑,香奈兒包上的紅繩晃了晃,像根跳動的心臟血管:“社區發的,沒人要就放那兒了,誰知道是他的。”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點慌亂,“小姑娘,彆總盯著彆人的事,先管好自己吧!免得以後跟我一樣,為了錢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