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站的周建斌似乎聽到了聲音,突然轉身,軍大衣的下擺掃過站牌,“哐當”一聲,保溫桶的蓋子掉在地上。林曉看見裡麵是碗西紅柿雞蛋麵,麵條上臥著個完整的荷包蛋,蛋黃還沒完全凝固,像朵沒綻開的花——她記得張蘭在包廂裡說“現在誰還吃這種家常菜”,可周建斌顯然記得,這是她最愛吃的麵。
周建斌趕緊撿起蓋子,把保溫桶抱在懷裡,像抱著件珍寶,轉身快步走向公交車,軍大衣的背影在路燈下顯得格外單薄。張蘭的目光追著他的背影,直到公交車開走,才突然從包裡掏出煙,打火機打了三次才點燃,煙霧裡,她眼角的皺紋突然深了,像被刀刻過的木頭,剛才精致的妝容根本擋不住那股子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
“他腰椎間盤突出犯了,冬天冷,開網約車熬夜更疼,”張蘭的聲音突然軟了,像塊被泡透的海綿,再也繃不住之前的堅硬,“倉庫的活是我托人找的,不用搬重東西,還能坐著烤電暖氣……那床電熱毯,是我去年給他買的,怕他凍著,又不好意思送,就偷偷放在倉庫裡,跟他說‘倉庫沒人用,你拿去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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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看著她指尖的煙燃到了儘頭,燙到了手指才反應過來,趕緊把煙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碾滅——這個在飯局上宣稱“錢才是底氣”的女人,其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偷偷給那個“窮前夫”留著溫暖。
第四節:紅繩結裡的溫度
林曉第二天去機床廠社區送采訪照片,剛走到門衛室,就看見周建斌在給保溫桶裡裝鹹菜。玻璃罐的蓋子上貼著張淺粉色的便簽,字跡龍飛鳳舞,是張蘭的手筆:“少放鹽,你血壓高,上次體檢醫生說的,彆不當回事。”這字跡和她在包廂裡簽單時的精致字體判若兩人,帶著股子煙火氣的潦草。
“張姐昨天……在飯局上那樣說您,您不生氣嗎?”林曉的話剛出口,就被周建斌打斷了。他正往保溫桶裡塞勺子,聽到這話,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年輕時就這樣,嘴上厲害,心裡軟得很。”他的手指在保溫桶的把手上摩挲,那裡纏著圈紅繩,和張蘭包上的紅繩結一模一樣,“離婚那年,她偷偷給我塞了張銀行卡,裡麵有五萬塊,說是‘機床廠給下崗職工的補償款’,我後來才知道,是她把結婚時我給她買的金鐲子賣了——那鐲子是她最寶貝的東西,天天戴著睡覺。”
窗外的老槐樹落了片葉子,剛好落在周建斌的軍大衣上,他抬手把葉子撿起來,夾在一本舊筆記本裡。林曉湊過去看,發現筆記本裡夾著很多舊照片,最上麵那張是他們的結婚照:張蘭穿著潔白的婚紗,頭紗有些歪,卻笑得格外開心;周建斌穿著借來的黑色西裝,領帶係得歪歪扭扭,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纏著根紅繩結,陽光在繩結上閃著光,比任何珠寶都耀眼。
“她總說我窮,沒本事,”周建斌翻著照片,聲音裡滿是溫柔,沒有絲毫抱怨,“可當年我下崗,沒錢買降壓藥,她偷偷去血站獻血,換了錢給我買藥,還跟我說‘是公司發的福利’;我媽生病住院,她請了半個月的假去醫院陪護,端屎端尿,比親閨女還親,說‘我是兒媳婦,這是我該做的’。”他頓了頓,從抽屜最底層拿出個鐵盒子,打開一看,裡麵放著支迪奧999口紅,外殼已經掉漆,膏體也有些乾裂,“這是她四十歲生日,我打了三份工攢錢買的,她沒收,說‘留著給你以後的媳婦吧,我都這年紀了,不用這麼好的口紅’,其實我知道,她是心疼錢,怕我太累。”
林曉的手機突然震動,是同事發來的消息,還附了張轉賬記錄的截圖:“張蘭把她市區那套小戶型賣了,給周建斌的兒子湊了留學的學費,說是‘借給孩子的,以後要還’,其實誰都知道,她根本沒打算要。”截圖裡的轉賬附言寫著:“好好學習,彆像你爸似的,就知道傻乾活,照顧好自己。”後麵跟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表情,像用鉛筆描的,帶著股子彆扭的溫柔。
林曉突然明白,張蘭在飯局上說的那些刻薄話,不過是層堅硬的殼。她不是不信感情,是當年窮怕了,怕再次回到那種連支口紅都買不起的日子,才把自己武裝成隻認錢的樣子。可那層殼下麵藏著的,是從未熄滅的柔軟——她記得周建斌的血壓,記得他的腰椎,記得他愛吃的西紅柿雞蛋麵,記得他們結婚時的紅繩結,記得所有關於他的小事。
第五節:未拆的口紅
一周後的行業總結會上,林曉又遇見了張蘭。這次她沒穿香奈兒套裝,也沒化濃妝,就穿了件米色的風衣,領口彆著枚小小的珍珠胸針,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眼角的皺紋坦然地露著,反而比之前的精致更顯親切。她手裡的包也換成了帆布的,上麵繡著個紅繩結,針腳歪歪扭扭,顯然是自己繡的,卻比任何名牌包都亮眼。
“上次飯局上,我說話衝了點,你彆往心裡去,”張蘭主動走過來,給林曉遞了杯熱咖啡,指尖的溫度透過紙杯傳過來,暖得像春日的陽光,“我那是……給自己壯膽呢,怕彆人看出來我過得沒那麼好,怕彆人笑話我離婚了還惦記前夫。”
林曉的目光落在她風衣口袋露出的半截口紅上,是支嶄新的迪奧999,外殼亮得晃眼,顯然是剛買的。張蘭順著她的目光摸出口紅,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裡滿是藏不住的開心:“周建斌送的,說‘補你四十歲的生日禮物,當年沒讓你用上真的,現在給你補上’。”她旋出口紅,在手腕上輕輕試了試色,正紅色在皮膚上亮得像團火,比任何時候都鮮豔,“我收了,這次沒矯情,也沒說他浪費錢——我知道,他是把倉庫管理員的獎金攢了半年,才買的這支口紅。”
會議結束後,林曉在走廊的拐角處,看見張蘭和周建斌站在一起。周建斌的腰比之前挺直了些,手裡提著個保溫桶,張蘭正從裡麵舀出一勺湯,吹了吹才遞到他嘴邊,像對普通的老夫妻,沒有客套,隻有自然的親昵。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們身上,周建斌手腕上的紅繩結和張蘭帆布包上的紅繩結,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像兩顆心緊緊纏在一起,比任何珠寶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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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斌喝了湯,伸手替張蘭拂去風衣上的絨毛,動作熟稔得仿佛他們從未分開過。“倉庫裡的電熱毯我換了新線,”他的聲音帶著笑意,眼角的皺紋裡盛著陽光,“以後冬天值班,再也不怕線短路了。”張蘭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早讓你彆用那舊的,偏不聽,要是觸電了怎麼辦?”嘴上說著責備的話,眼底的溫柔卻藏不住,像初春融化的溪水,潺潺地淌著。
林曉悄悄退後一步,不想打擾這溫馨的畫麵。她想起飯局上張蘭舉著鎏金酒杯,杯沿的口紅印豔得刺眼,那時的她像隻豎起尖刺的刺蝟,用“錢”和“麵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可此刻的她,卸了濃妝,沒了名牌包,隻是個會為愛人吹涼湯、擔心他用電安全的普通女人,眼裡的光比水晶燈還亮。
“對了,兒子昨天視頻說,國外的冬天比這邊冷,”張蘭從帆布包裡掏出個信封,遞給周建斌,“我給他寄了件羽絨服,你看看尺寸對不對,要是小了,我再去換。”周建斌接過信封,指尖碰到她的手,兩人都愣了一下,隨即相視而笑——那笑容裡沒有離婚後的尷尬,隻有多年相伴的默契,像老槐樹的根,早已在彼此心裡紮了深根。
林曉轉身離開時,聽見周建斌說:“等周末,我帶你去吃你最愛吃的那家糖醋魚,老板說最近新添了糖醋排骨,你不是一直想吃嗎?”張蘭的聲音帶著雀躍:“真的?那我得早點起,順便去趟菜市場,給你買你愛吃的白菜,包你最愛吃的白菜豬肉餡餃子。”
走廊裡的陽光越來越暖,林曉的心裡也泛起一陣暖意。她終於明白,張蘭在飯局上說的“男人的錢才是底氣”,不過是她在生活裡跌過跟頭後,給自己找的“保護色”。真正的底氣從來不是銀行卡裡的數字,不是名牌包和鎏金酒杯,而是有人記得你四十歲想要一支迪奧999,五十歲還願意為你煮一碗西紅柿雞蛋麵,是不管分開多久,他依然記得你愛吃的糖醋魚,你依然記得他愛吃的白菜餃子,是那些藏在“算計”背後的惦記,比任何奢侈品都能盛住生活的暖。
回到辦公室,林曉打開手機相冊,刪掉了那張在飯局上拍的照片——照片裡的張蘭舉著鎏金酒杯,杯沿的口紅印鮮豔得像朵假花。她又點開新拍的照片:走廊的陽光下,張蘭和周建斌站在一起,手裡的保溫桶冒著熱氣,兩個紅繩結在光線下緊緊相依,像他們從未分開過的愛情。
林曉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劃過,突然想起自己剛畢業時,老師說過的一句話:“生活就像一杯酒,有人喜歡用鎏金酒杯裝著,顯得奢華;有人喜歡用粗瓷碗盛著,卻喝出了煙火氣。可真正的好滋味,從來不在杯子上,而在酒裡。”就像張蘭和周建斌的愛情,沒有鎏金酒杯的襯托,沒有名牌包的點綴,卻藏著最真實的溫暖,像那杯吹涼的湯,像那床舊電熱毯,像兩個緊緊相依的紅繩結,在歲月裡慢慢熬出了最香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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