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發燙的驗孕棒
張磊拖著行李箱進門時，滾輪在玄關瓷磚上磕出“哐當”一聲巨響，活像在平靜的湖麵扔了顆炸彈。客廳裡，落地窗正兜著滿窗晚霞，把地板染成了融化的金子色，可這暖融融的光，愣是沒照進他心裡——蘇晴蜷縮在沙發裡，手裡捏著根驗孕棒，兩條紅杠紅得紮眼，在暮色裡像兩簇燒著的小火苗，燙得他眼睛發疼。
他在非洲援建兩年，昨天剛落地，滿腦子都是“回家抱媳婦”的念頭，結果剛進門就撞上個比非洲沙塵暴還離譜的場麵。“五個月了。”蘇晴把驗孕棒扔進垃圾桶，動作輕得像丟片枯葉，可語氣裡的冷意能凍住開水。她穿著件寬鬆的棉質睡裙，以前能晃出腰肢的弧度，現在鼓出個小小的肚子，那曾是張磊做夢都想摸的地方，此刻卻像顆定時炸彈，引線在他胸腔裡“滋滋”燒著，隨時要炸。
“誰的？”張磊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像吞了塊滾燙的石頭。他的手攥著茶幾上的情侶青花瓷杯，指節都泛白了。這杯子是戀愛三周年時買的，杯底分彆刻著“磊”和“晴”，當時蘇晴還笑著說“以後咱們喝水都得用一對，分都分不開”。可現在，杯子裡盛著半杯涼透的菊花茶，花瓣沉在杯底，像他們僵死的感情，連點熱氣都沒了。
蘇晴突然“嗤”地笑了，笑聲在空曠的客廳裡撞來撞去，回聲聽得人發毛：“是誰的很重要嗎？”她起身時帶倒了沙發上的抱枕，露出縫裡壓著的張b超單——上麵的小不點已經能看出胳膊腿，蜷縮著像隻小蝦米。“耶穌他爹是誰你知道嗎？不照樣當救世主；孫悟空石頭裡蹦出來的，不照樣成鬥戰勝佛……”
“那是神話！不是現實！”張磊抓起杯子就想往地上摔，手腕卻在半空僵住了——杯身上有道淺劃痕，是去年他出差前，蘇晴擦杯子時不小心碰的。當時她抱著杯子哭了半宿，抽抽搭搭地說“等你回來我一定賠個新的，比這個還好看”。現在杯沿的缺口還在，隻是她眼裡的淚沒了，換成了比冰還冷的不在乎。
冰箱突然“叮”地響了一聲，是蘇晴設的加熱提醒。她走到廚房，從冷凍層拿出盒晨光鮮牛奶——這是張磊以前怕她早上起不來，特意給她訂的，說“喝熱牛奶對胃好”。“醫生說我胎盤低置，不能喝涼的。”她把牛奶放進微波爐，嗡嗡的運轉聲裡，側臉在顯示屏的藍光下泛著冷光，像塊凍住的玉，“上個月產檢，醫生還說可能要早產，讓我多臥床。”
張磊的目光飄到茶幾的相框上，那是兩年前他去非洲前的送行照。照片裡，他穿著藍色工裝服，蘇晴踮著腳給他整理領帶，背後的非洲地圖上，他用紅筆圈了個小圓圈，寫著“兩年後回家”。當時她趴在他懷裡哭，說“我等你，每天都給你留燈”，現在想來，那眼淚怕是摻了沙子的水，硌得人心口發慌。
“民政局門口見，明天早上九點。”張磊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金屬鏈上掛著個平安符，是蘇晴去廟裡求的，檀香味道還沒散乾淨。走到門口時，微波爐“叮”地停下，他回頭看了眼——蘇晴正把熱好的牛奶倒進那隻刻著“晴”的杯子裡，奶沫漫過杯底的字，像個被故意埋起來的秘密，連點痕跡都不想露。
第二節：褪色的孕檢單
張磊在酒店住了三天，蘇晴的電話跟奪命連環ca似的，從第一天的冷嘲熱諷“怎麼？不敢來民政局了？怕我訛你？”），到第二天的沉默電話接通了，隻聽見她那邊的呼吸聲），最後發來條短信：“今天胎動很厲害，醫生說可能需要住院觀察。”他盯著手機屏幕，手指在“住院”兩個字上反複戳，突然想起臨走前，蘇晴怕黑，睡覺總得開著床頭那盞小夜燈，現在那盞燈大概還亮著，隻是暖光裡，是不是換了彆人的影子？
“張哥，你彆跟蘇姐置氣了，她真不是那樣的人！”發小周明的電話打進來時，張磊正在酒吧灌啤酒，泡沫順著下巴滴在白襯衫上，暈出片黃漬。“我上周去看她，她還在給你繡平安福呢，針腳紮到手出血了都沒停，就坐在你倆以前常坐的沙發上，盯著你的照片發呆。”
張磊的手指在手機上劃開蘇晴的朋友圈，最近半年的動態全是屏蔽他的——合著她早就在他世界裡築了道牆。周明看他不說話，趕緊把截圖發過來：有張照片是蘇晴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手裡攥著本《孕期指南》，腳邊放著個兔子玩偶，耳朵都被捏扁了。那玩偶是張磊送的，她以前怕打針，每次去醫院都攥著，說“兔子陪我就不疼了”。
“還有啊，”周明的聲音突然哽咽，“你在非洲斷聯那三個月，蘇姐大半夜發燒到39度，自己打車去醫院；她媽去年中風，icu外麵就她一個人守著，你當時在開援建慶功宴，電話根本打不通；她……她為了等你，連親戚介紹的對象都推了，說‘我老公在非洲給彆人建醫院，我得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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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磊手裡的啤酒瓶“哐當”掉在地上，碎玻璃濺了一地。他衝出酒吧時，雨下得正急，像老天爺在哭。車剛拐進小區，就看見蘇晴扶著牆往單元樓走，臉色白得像張紙，手裡攥著張孕檢單，被雨水泡得皺巴巴的，字都快看不清了。他衝過去扶住她，觸到她胳膊時，涼得像摸了塊冰，嚇得他趕緊把外套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醫生說……可能要臥床保胎，不能再瞎動了。”蘇晴的指甲掐進他胳膊，力道大得像在泄憤，“你不是要去民政局嗎？現在就去啊！我就算坐輪椅，也陪你去！”她的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砸在他手背上，燙得像團火，燒得他心裡發疼。
回到家，張磊在蘇晴的床頭櫃裡翻到個鐵盒子——鎖是他送的生日禮，密碼是他們的紀念日“0520”。他以為裡麵會有什麼曖昧的信件，結果打開一看，全是疊彙款單，收款方是“陽光兒童福利院”，附言寫著“給白血病患兒小宇的營養費”，彙款人是蘇晴，日期從他走後的第三個月開始，每個月都沒斷過。
最底下壓著張褪色的診斷書，是蘇晴的，上麵寫著“雙側輸卵管堵塞，自然受孕概率低於5”，日期是三年前。張磊的心臟突然被人攥緊，疼得他喘不過氣——他想起以前蘇晴總跟他說“等你回來我們就生個寶寶，像你一樣帥，像我一樣可愛”，原來那些話裡，藏著這麼多她沒說出口的委屈。
雨停的時候，蘇晴醒了，看見他手裡的診斷書，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是不是覺得我更惡心了？連生個孩子都得靠彆人，連自然受孕都做不到……”
“孩子是誰的？”張磊的聲音發顫，鐵盒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你告訴我，到底是誰的，我不怪你，我就想知道真相。”
蘇晴的目光飄向窗外的玉蘭樹——那是他們一起栽的，今年第一次開花，白色的花瓣落了滿地。“你還記得陳教授嗎？就是咱們小區對麵醫院的生殖科醫生。”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你走後半年，他女兒小宇查出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我配型成功了。作為報答，他幫我聯係了最好的生殖中心，說……說可以用咱們之前凍的精子。”
第三節：冷凍管裡的名字
生殖中心的走廊裡，消毒水味混著淡淡的消毒酒精味，聞著就讓人緊張。張磊捏著蘇晴給的介紹信，手指在“供精者編號：z2022071”上反複摩挲，指尖都快磨出繭子了。接待台的護士調出檔案時，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讓他看清了上麵的字——供精者姓名那欄，赫然寫著“張磊”，下麵還附著份《精子冷凍知情同意書》，簽名是他的，日期是兩年前他去非洲的前一周。
他突然想起那天的場景：蘇晴拉著他來生殖中心，說“醫生建議凍一份，萬一你在非洲太累，影響身體怎麼辦？咱們以後要寶寶，得要最健康的”。當時他還笑她小題大做，說“我身體好得很，凍那玩意兒乾啥”，現在才明白，那些看似“多此一舉”的安排，藏著她多少小心翼翼的期待，多少沒說出口的怕。
“蘇晴女士去年三月來的，”護士把一份《胚胎移植記錄》遞給他，紙上的字跡工工整整，“她說丈夫在非洲援建，想等他回來給個驚喜，所以所有手續都是她一個人辦的。”記錄的備注欄裡，蘇晴用紅筆寫了行小字：“用我們上次凍的，編號71的那個精子，我老公說想要個像我的女兒，眼睛大大的，笑起來有酒窩。”
張磊的膝蓋突然一軟，幸好扶住了走廊的欄杆，才沒摔下去。他想起去年蘇晴給他發視頻，說“我今天去醫院做檢查了，一切都好，你放心”，當時他還在忙著趕工程進度，匆匆說了句“你照顧好自己”就掛了電話；想起她跟他說“我最近胖了點，醫生說這樣對寶寶好”，他還調侃她“等我回來，得帶你減肥”——原來那些時候，她正在一個人麵對穿刺的疼、等待的苦，卻連句委屈都沒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