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的晨霧如牛乳般濃稠,將朱紅宮牆浸得發潮。巴清被禁軍甲葉的碰撞聲驚醒時,窗欞剛染透魚肚白。懷清台廢墟的焦土氣息仿佛還縈繞在鼻尖,昨夜從灰燼中尋得的金絲《鼎嗣錄》正貼在袖中暗袋的肌膚上,青銅書頁邊緣的棱角硌得肋骨發疼——那些刻滿殷商銘文的篆字才破譯了三成,鹹陽宮的傳召符牌已拍在案頭。
“懷清君,陛下在章台殿設朝,要徹查懷清台焚案。”內侍的聲音裹著寒氣,玄色囚袍已被換成繡著雲紋的秦製朝服,左臂的赤紅巫紋被寬大連袖死死捂住,卻仍像藏著團火般隱隱發燙。巴清攥緊袖中那隻拇指大的汞毒瓷瓶,瓶身的冰裂紋與掌心紋路相契,心中已然明了:李斯絕不會善罷甘休,懷清台的大火不過是開場,他必定要借新的“證據”,將自己釘死在“殷商餘孽”的罪名上。
殿外傳來軺車滾動的聲響,巴清最後撫摸了一遍《鼎嗣錄》的青銅封皮,那上麵鑄著的玄鳥紋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她想起昨夜墨玄遞來的青銅符,符上“墨家助鼎”的機關紋路還帶著體溫,今日這場朝堂對決,怕是早已布好了殺局。
【一:章台殿聚,風雨欲來】
章台殿的青銅門軸轉動時發出沉重的吱呀聲,像極了懷清台坍塌時的哀鳴。巴清剛邁過門檻,便被殿內的熱浪與壓抑的呼吸聲裹住——四百八十支鯨油燭在盤龍柱上燃得正旺,燭淚順著龍鱗蜿蜒而下,在金磚上積成小小的琥珀色水窪,卻照不進梁柱間的層層陰影。
楚係官員縮在西側角落,潁川郡守的玉佩不斷撞擊腰帶上的鉤扣,發出細碎的顫音;廷尉府的吏卒列在殿側,手中的鐵鉗與斧鉞泛著森冷的光,刑具上凝固的暗紅血漬還未擦拭乾淨。李斯站在階下緋色官袍的人群中,象牙朝笏被指尖摩挲得發亮,嘴角那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像極了懷清台廢墟上盤旋的烏鴉。
始皇高坐於九級玉階之上的龍椅,玄色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下流轉著金屬光澤,日月星辰與山龍華蟲的圖案仿佛要活過來。他指尖敲擊扶手的頻率比昨日快了三倍,目光掃過巴清時,那毫不掩飾的猜忌像淬了冰的箭:“巴清,懷清台被焚,殷商祭壇與墨家密道毀於一旦,你可有說辭?”
“陛下,懷清台焚案疑點重重。”巴清躬身行禮,玄色袍角掃過金磚上的燭淚,聲音平穩卻帶著穿破喧囂的力量,“現場西角發現匈奴狼頭符殘片,符上的卷草紋與前日從李斯相國書房查獲的符牌紋路完全吻合;灰燼中還留有三支淬毒的楚式三棱箭,箭鏃的鉛錫比例與楚幽王墓出土的箭矢一致——顯然是有人縱火嫁禍,妄圖銷毀真正的罪證。”
“一派胡言!”李斯立刻出列,朝笏重重磕在金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陛下,巴清空口無憑,卻妄圖攀咬老臣!前日鼎耳顯‘紂嗣’二字已是天兆,今日更有墨家機關城巨子親至,可證此女與殷商餘孽的勾結之實!”
殿門應聲而開,凜冽的晨風卷著霧氣湧入,吹得燭火劇烈搖晃。一名身著墨色布衣的男子緩步走入,頭戴的青銅機關帽上嵌著七枚齒輪,帽簷下的臉刻著三道交錯的刀疤,從眉骨延伸至下頜。他腰間懸著墨家特有的連發機關弩,弩身的青銅紋路泛著啞光,袖口繡著的“墨”字篆紋被磨得發白——正是隱居巫山深處的墨家機關城現任巨子,墨衡。
百官嘩然之聲險些掀翻殿頂。墨家自商鞅變法後便避世不出,機關城更是號稱“機關嵌套,有進無回”,如今巨子親自入宮指證,無異於驚雷炸響。巴清心中一沉,指尖下意識觸到袖中的青銅符——昨日墨玄還說機關城上下願助她集齊九鼎,今日卻換了另一位巨子當庭發難,其中必定有詐。
“草民墨衡,見過陛下。”墨衡跪倒在地,膝蓋撞擊金磚的聲響沉悶如鼓,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朽木,“墨家世代以‘兼愛非攻’守護天下,卻不料機關城竟藏有殷商餘孽——巴清實為商紂王庶女後裔,暗中以‘懷清台’為據點,借修建驪山機關防禦之名,勾結六國殘黨,意圖複辟殷商,顛覆大秦!”
這句話像塊巨石投入沸水,殿內瞬間炸開。廷尉正已按住腰間的劍鞘,楚係官員們的竊竊私語變成了明目張膽的指責,唯有站在東側的蒙恬麵無表情,右手始終按在劍柄上,目光警惕地盯著殿門方向。
【二:巨子指證,帛書為憑】
墨衡抬手時,袖管滑落,露出小臂上一道新鮮的燙傷疤痕。身後的墨家弟子立刻遞上一卷泛黃的帛書,那帛書用三道牛皮繩捆紮,繩結處還沾著些許暗紅色的泥土——像是剛從地下挖出不久。
內侍用銀匕挑開繩結,將帛書呈給始皇。當卷軸在玉案上展開時,殿內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上麵用殷商甲骨文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複辟計劃”,從“借汞液浸泡長城地基以破龍脈”到“集九鼎碎片召殷商陰兵”,甚至詳細標注了每月初三在懷清台與六國殘黨聯絡的暗號。最令人心驚的是落款處,竟蓋著巴清的“清”字私印,印紋與她平日上奏所用的篆印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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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請看!”墨衡膝行上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著帛書中段的文字,“此乃草民從機關城天工堂密室查獲的《複辟策》!巴清以傳授汞製丹砂之術為誘餌,騙取墨家弟子信任,實則利用機關城的蒸餾器打造汞毒武器!前日懷清台被焚,正是她怕陰謀敗露,故意縱火銷毀證據!”
廷尉正立刻出列,手中的竹簡“啪”地砸在金磚上,震得燭火又是一陣搖晃:“《秦律?賊律》明文規定,勾結前朝餘孽意圖謀反者,滅三族!巴清私藏複辟策,焚燒情報據點,罪證確鑿,請陛下即刻將其拿下,交廷尉府拷問!”他身後的兩名吏卒立刻上前一步,手中的鐵鉗開合間發出刺耳的聲響。
楚係官員紛紛附和,“誅殺妖女”的呼聲如潮水般湧來。巴清卻盯著那卷帛書,眼神銳利如刀——她的私印是用巴蜀雞血石整塊雕刻而成,印泥更是摻了辰州產的上等丹砂,蓋印時會在帛書留下細微的朱砂結晶,在燭火下會泛出暗紅光暈。可眼前這枚印紋雖形似,卻隻有墨色的暗沉,連半分丹砂的光澤都沒有,明顯是仿刻偽造。
更詭異的是帛書的質地。秦代帛書多用蠶絲織造,經緯之間會有自然的纖維空隙,觸摸時帶著細微的粗糙感。可這卷帛書的邊緣卻泛著異樣的滑膩光澤,像被油脂浸泡過一般,指尖劃過竟毫無阻力——這絕非秦代的織物。巴清正要開口拆穿,卻見墨衡突然抬頭,目光與她相撞的刹那,他眼底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恐懼,隨即被刻意偽裝的狠厲取代,連耳後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顯然是被人脅迫。
“巨子口中的‘勾結’,可有實證?”巴清上前一步,玄色朝服掃過金磚上的燭淚,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跡,“臣女與墨家合作,實為修建驪山陵的機關防禦體係,此事蒙恬將軍可證;機關城弟子若真被蒙蔽,為何昨日懷清台被焚時,還有十二名墨家弟子助臣女搶救《鼎嗣錄》?”
蒙恬立刻出列躬身:“陛下,巴清所言屬實。驪山北麓的機關弩陣確由墨家弟子監造,臣每日巡查可見,並無異常。”
墨衡臉色微變,喉結滾動了一下才強辯道:“那是弟子被你巫術蠱惑!你左臂的殷商巫紋,便是最好的證據——昨日章台殿鼎耳顯‘紂嗣’二字,今日又有《複辟策》為憑,你還想狡辯?”
他猛地抬手指向巴清的左臂,人群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處寬大連袖上。巴清心中一凜,左臂的巫紋突然灼熱起來,赤紅光芒幾乎要衝破衣料——她太清楚了,墨衡是在逼她暴露巫紋。在始皇眼中,巫紋本就是“妖異”的象征,若此刻顯形,即便帛書是偽造的,她也百口莫辯。
【三:帛書驗偽,纖維現形】
“是否狡辯,需驗過帛書便知。”巴清不等始皇發話,徑直走向內侍手中的帛書,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臣女的私印摻有丹砂,蓋印後會在帛書留下朱砂印記。丹砂遇汞會發生變化,正如《淮南萬畢術》所載‘丹砂為澒汞)’,真印紋中的朱砂會與汞結合生成銀白色的硫化汞,仿刻印紋則無此反應。”
李斯臉色驟變,急忙上前阻攔,緋色官袍的下擺掃過玉階:“巴清你這是故意拖延!帛書乃墨家巨子親獻,豈能容你用妖術篡改?”
“相國怕的不是妖術,是驗出偽證吧?”巴清冷笑一聲,抬手從袖中取出那隻汞毒瓷瓶,拔開塞子的瞬間,一股帶著金屬味的寒氣散開,“陛下若不信,可讓內侍當場檢驗。若印紋顯銀白,臣女甘願伏法;若不顯,便是有人偽造證據,構陷臣女!”
始皇盯著帛書,又看向李斯額角的冷汗,手指在龍椅扶手上停頓片刻,最終頷首:“準奏。”
內侍取來一支銀針,先在自己手背上試了試鋒利度,才小心翼翼地刺破帛書印紋處。巴清將瓷瓶傾斜,一滴銀白的汞液緩緩滴落,落在印紋中央。眾人屏息凝視,連呼吸聲都消失了,唯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在殿內回蕩。
汞液在印紋上凝結成珠,像一顆細小的水銀球,滾來滾去卻始終保持著銀白本色,絲毫沒有顯現銀白結晶的跡象。
“假的!這帛書是假的!”巴清厲聲喝止,上前一步抓住帛書的邊緣,“陛下請看,這帛書的質地異常順滑,絕非秦代蠶絲所織!而且您看這裡——”她用銀針挑起帛書右下角的夾層,“邊緣還沾著細微的白色纖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