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旱魃焚心】
炎炎烈日,猶如熔化的黃金一般,傾瀉而下,毫不留情地烘烤著巴郡這片焦渴的土地。這片土地已經連續三個月沒有降下一滴雨,乾涸的大地仿佛被抽走了生命的源泉,變得毫無生機。
赤霄軍的大營外,原本應該是丹砂礦區最為熱鬨的地方,但如今卻異常冷清。往日裡,礦區中蒸騰的汞霧如同雲霧一般,彌漫在空氣中。然而,由於長時間的乾旱,汞霧也變得稀薄了許多,露出了那乾涸龜裂的礦坑岩壁,這些岩壁就像是巨獸身上的傷疤,猙獰而可怖。
再往遠處望去,長江也失去了往日的磅礴氣勢,變得消瘦無比,宛如一條細線般的渾濁黃漿,在滾燙的河床中艱難地蠕動著。河水不再奔騰咆哮,而是顯得有氣無力,仿佛隨時都可能乾涸。
營寨周圍的草木早已枯死,一片枯黃的景象讓人感到無儘的淒涼。風肆意地吹過,卷起漫天帶著硫磺味的赭色塵土,這些塵土像沙塵暴一樣鋪天蓋地地襲來,打在士兵們那乾裂起皮的臉上,帶來一陣陣刺痛。
“清主!不能再拖了!”軍需官的聲音帶著哭腔,幾乎要跪倒在巴清麵前,“存糧隻夠五日!取水處已乾涸近半,每日派三倍人手去江邊汲水,來回數十裡,桶裡能剩下一半就不錯了!更…更糟的是…”他顫抖著指向營寨深處,“那些…那些被蠱蟲啃過的病兵,傷口…傷口在高溫下爛得更快了!軍醫說…屍臭已引來了不少食腐的禿鷲…再這樣下去,不等李斯再動手,我們自己就先…”
蒙川一腳踹翻旁邊的空水桶,木桶在滾燙的地上哐當亂滾,濺起一片塵土。“他娘的!這賊老天!定是李斯那狗賊招來的旱魃!想活活渴死、餓死我們!”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北方鹹陽的方向,仿佛要噴出火來。
營帳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燥熱和絕望。士兵們沉默地坐在陰涼處,舔著乾裂的嘴唇,眼神麻木。水囊早已空空如也,配給的食物也日漸稀薄。病營那邊傳來的惡臭在高溫下更加濃鬱,如同跗骨之疽,纏繞著每個人的神經。頸側那枚青銅鼎烙印在悶熱中隱隱發燙,巴清能清晰地感受到營中那股瀕臨崩潰的躁動,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丹砂…”巴清的聲音打破了壓抑的死寂,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她站起身,走到帳簾邊,望著遠處在熱浪中扭曲的、光禿禿的礦區,“丹砂礦脈深處,尚有陰河。”
“清主?”蒙川和軍需官都愣住了。
“召集所有礦工出身的老兵,帶上鑿岩錘和特製的汞囊。”巴清的眼神銳利如刀,穿透了蒸騰的熱浪,“我們,去‘煮鹽’。”
【二、血鼎燃犀】
礦洞深處。
與地麵的酷熱煉獄截然不同,這裡陰冷潮濕得如同九幽。空氣粘稠沉重,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硫磺、水汽和岩石的氣息。唯一的光源是礦壁上懸掛的幾盞昏暗的魚油燈,火苗在濕冷的空氣中搖曳不定,將嶙峋的怪石和礦工們佝僂的身影投射在岩壁上,如同群魔亂舞。
最深處一處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內,溫度驟升。一座巨大的、用耐熱陶土堆砌的臨時火爐正在熊熊燃燒,爐膛內是赤紅的炭火。爐上架著一口巨大的陶甕,甕口用濕泥密封,隻留幾個細小的氣孔。甕內,並非煮食,而是粘稠沉重、泛著詭異銀白光澤的水銀!它們在高溫下劇烈翻滾,發出沉悶的咕嘟聲,散發出刺鼻的金屬腥氣。
在甕口的上方,並沒有出現人們常見的那種稀薄的蒸汽,而是一種異常濃稠的汞蒸氣!這些汞蒸氣呈現出銀白色,仿佛是液體一般,它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束縛並引導著。
這股力量來自於一個特製的巨大青銅喇叭口,這個喇叭口是由報廢的兵器熔鑄改造而成的。它的形狀彎曲而獨特,就像是一條巨大的銀龍,張開了它的嘴巴,準備吞噬這些汞蒸氣。
當汞蒸氣被吸入喇叭口時,它們就像是被馴服的銀龍一樣,乖乖地沿著喇叭口的內壁流動,最終彙聚到了溶洞中央懸掛著的一麵青銅古鏡之上。這麵古鏡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它的表麵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卻依然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這麵古鏡,正是巫峽破陣後,從楚軍指揮車中繳獲的戰利品。它直徑約三尺,鏡背布滿蟠虺紋,中心是一隻凸起的、與巴清頸側烙印如出一轍的青銅縱目!鏡麵並非光滑的青銅,而是用一種近乎黑色的、打磨得極其光滑的奇異晶石鑲嵌而成,此刻正被那凝練的汞蒸氣洪流源源不斷地衝刷著!
巴清站在高台之上,親自掌控著爐火和汞氣的引導。她頸側的青銅鼎烙印灼熱如火,與下方翻滾的汞河、與那麵吸納著汞氣的詭異銅鏡,產生著一種奇異的共鳴。在她身後,蒙川帶著一隊最精銳的親兵,手持火把與兵刃,神情肅殺,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黑暗。
“時辰到了。”巴清聲音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那麵古鏡訴說。她拿起一個陶碗,裡麵盛放著幾樣東西:一碗取自懷清台地基深處、刻著詛咒甲骨文的青銅板附近挖出的黑色黏土;一撮剛剛從病營焚屍灰燼中篩出的、沾染著蠱蟲邪氣的黑灰;還有她自己割破指尖滴入的、幾滴滾燙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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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這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混合物,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撒入那沸騰翻滾的汞河之中!
滋滋滋——!
劇烈的反應瞬間爆發!銀亮的汞液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猛地炸開!黑煙升騰,帶著刺鼻的焦糊味、泥土的腥氣、蠱蟲的邪異以及巴清鮮血的獨特氣息,瞬間被汞蒸氣裹挾著,瘋狂湧向那麵懸空的青銅鏡!
嗡——!
青銅鏡背上的縱目圖騰驟然亮起!不再是青光,而是一種妖異的、如同凝固血塊的暗紅色光芒!整個鏡麵劇烈地震顫起來,那黑色的晶石鏡麵如同活了過來,表麵泛起劇烈的漣漪!原本隻是被動承受汞氣衝刷的鏡麵,此刻仿佛化作一個貪婪的漩渦,主動地、瘋狂地吞噬著混雜了邪異能量的汞蒸氣!
鏡麵開始變幻!先是模糊的混沌,繼而,無數扭曲的光影、破碎的聲響、難以名狀的囈語,如同決堤的洪水,從鏡麵深處洶湧而出,衝擊著巴清的心神!
“穩住!”巴清低喝一聲,咬緊牙關,雙手死死按在引導汞氣的青銅喇叭口上。頸側的烙印滾燙如烙鐵,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凶戾霸道的力量被徹底激發,與那鏡中混亂狂暴的意念洪流狠狠相撞!
她的視野瞬間被拉扯、扭曲!
【三、王冠驚魂】
混亂的光影在巴清的意識中瘋狂旋轉、碰撞、撕裂!
她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恐地望著眼前的景象——鋪天蓋地的蝗蟲!這些蝗蟲如同翻滾的黑色烏雲一般,遮天蔽日,讓人根本無法看清天空的顏色。它們瘋狂地啃噬著乾枯的麥苗,那原本就脆弱的麥苗在蝗蟲的肆虐下瞬間變得殘破不堪。
不僅如此,蝗蟲們還貪婪地啃噬著樹木的嫩皮,將那些原本鬱鬱蔥蔥的樹木變得麵目全非。更可怕的是,有些蝗蟲甚至直接撲到了絕望的農夫身上,無情地啃噬著他們的身體!
大地一片枯黃,毫無生機可言。餓殍遍地,到處都是餓死的人,他們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散發著陣陣惡臭。在這片悲慘的景象中,易子而食的慘劇在無數個角落不斷上演,人們為了生存,已經顧不得倫理道德,隻能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延續生命。
淒厲的哭嚎聲、絕望的詛咒聲交織在一起,彙聚成一股無形的風暴,在這片土地上肆虐。這股風暴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掉,讓人感受到無儘的恐懼和絕望。
景象猛地一跳!鹹陽宮巍峨的殿宇在視野中拔地而起!她看到了李斯!他身著深紫色丞相官袍,手持玉笏,正站在丹墀之下,對著禦座侃侃而談。他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傳入巴清耳中:
“…巴郡赤霄軍,名為剿匪,實擁兵自重,禍亂地方!更兼擅啟巫蠱,戕害士卒,致使怨氣衝天,引動旱魃…此乃天罰!臣請陛下,速遣大軍征剿,以平民怨,以謝天威!”
禦座上,那個模糊的身影微微前傾,似乎在傾聽。
畫麵再轉!驪山深處,龐大無比的地宮工程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但巴清的目光卻被地宮深處的水銀江河吸引!那本該按照她獻上的圖紙奔流的水銀之河,此刻流向詭異扭曲!原本缺失的巴蜀流域部分,竟被強行打通,無數水銀正瘋狂湧入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漩渦中心,隱約可見九尊巨大青銅鼎的虛影沉沉浮浮,鼎身布滿裂紋,正瘋狂吞噬著水銀,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
就在巴清心神被那九鼎異象吸引的瞬間,鏡中景象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再次劇烈波動!
鹹陽宮的場景驟然清晰放大!仿佛鏡頭猛地拉近,穿透了朝堂的喧囂,直接聚焦在那高高的禦座之上!
始皇嬴政!
他端坐於禦座,身姿依舊挺拔如鬆,威嚴如獄。然而,他頭上所戴的,卻不再是象征著無上皇權的、綴滿珠玉的十二旒冕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