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鼎震鹹陽?冕旒生隙】
鹹陽宮的晨霧尚未散儘,青銅編鐘的餘韻還縈繞在朱紅宮牆間。嬴政踏著凝結的露水走向祭天台時,玄衣纁裳的下擺掃過青磚,帶起細碎的塵埃。今日是秋分祭天大典,十二旒白玉珠在晨光中泛著冷輝,每顆玉珠都取自昆山之陰,被匠人精心打磨成拇指大小的渾圓形狀,用十二道金線串聯在冕板之上。他的祭服嚴格遵循"袀玄"禮製,上下皆為玄黑之色,僅在衣緣處用赤線繡出日月星辰十二章紋,彰顯著"水德代周"的天命所歸。
"陛下登壇——"謁者高聲唱喏,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三遍。李斯手持蒼玉圭緊隨其後,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皇帝頭頂的冕板——那塊前圓後方的綖板邊緣,竟隱約有發絲般的裂紋,昨夜驗看時還不存在的痕跡讓他心頭一緊。壇下文武百官按爵位分列,列侯站在最前排,黑色朝服與皇帝的祭服形成森嚴的色彩呼應,唯有腰間綬帶的顏色標示著等級差異。
祭天台共九九八十一級台階,每級都刻著不同的星圖。嬴政拾級而上時,腰間的大綬六彩絛帶隨步伐輕擺,黃、白、赤、玄、縹、綠六色在朝陽下流轉。這綬帶用楚國特產的織錦製成,是三年前楚地進貢的珍品,當時呂不韋還笑著說"楚材秦用,天下歸一",如今想來竟成讖語。他每踏上一級台階,階旁的石翁仲便仿佛多一分寒意,這些雕刻著六國服飾的石像,是滅六國後令工匠集體雕琢的,此刻在晨光中投下扭曲的陰影。
當他站上壇頂接受百官朝賀時,遠方的驪山方向突然傳來悶響。起初眾人以為是雷音,但那震動竟順著地脈傳來,讓祭天台的青銅柱嗡嗡作響,頻率越來越高,仿佛有巨獸在地底蘇醒。嬴政皺眉的刹那,頭頂的冕旒突然劇烈晃動,十二串玉珠撞擊聲清脆得刺耳,打破了祭典的莊嚴。
"護駕!"趙高尖聲呼喊,撲上前時卻見皇帝冕冠兩側的玉簪突然迸出裂紋。那對貫穿發髻的白玉簪本是整塊和闐玉雕琢,龍紋從簪首一直延伸到簪尾,此刻卻從龍睛處裂開,伴隨著細微的哢嚓聲,一縷血絲順著嬴政的鬢角滑落——玉簪斷裂時劃破了頭皮。溫熱的血液滴落在玄色祭服上,洇出細小的暗紅斑痕。
最驚人的景象出現在祭壇之下。文武百官親眼看見,皇帝冕板前後的十二旒玉珠竟有半數自行墜地,白玉珠子在青磚上彈跳滾動,發出的聲響與驪山方向傳來的鼎鳴形成詭異的共鳴。更有人發現,那些墜落的玉珠斷麵都泛著淡淡的青黑色,像是被某種陰毒之物侵蝕過,與三個月前周鼎入地宮時滲出的黑霧色澤一致。
"地動!是地宮的九鼎在異動!"有老臣驚呼,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三個月前周鼎入地宮時的異象瞬間浮現在眾人腦海:當時八鼎入穴順利,唯有象征荊楚之地的鼎身滲出黑霧,接觸到黑霧的三名工匠當場暴斃,皮膚呈現出與玉珠斷麵相同的青黑色。李斯下意識看向天邊,鹹陽城上空的彤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集,明明是清晨卻暗如黃昏,仿佛上天也在為這場異變示警。
嬴政抬手按住晃動的冕冠,指腹觸到綖板背麵的冰涼。他能感覺到那道裂紋正在蔓延,從簪孔處一直延伸到冕板邊緣,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撕扯這件象征皇權的禮器。腰間的佩劍突然發燙,劍鞘上的吞口紋飾竟自行轉動,饕餮的眼睛正好指向驪山方向。這把劍是滅楚時所得,據說是楚莊王的佩劍,此刻卻像是在回應遠方的鼎鳴。
"繼續祭天。"嬴政的聲音冰冷如鐵。儘管簪子斷裂讓冕冠歪斜,他依舊挺直脊背,目光掃過驚慌失措的群臣,"區區地動,何足懼哉?"但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壇下幾位楚籍官員交換眼神,那瞬間的默契讓他心頭掠過一絲陰霾。
祝官顫抖著開始誦讀祭文:"維秦王政二十八年,歲在癸巳,秋分之日,帝臨鹹陽,敢昭告於皇天上帝......"當讀到"永固天命"四字時,第二波震動接踵而至。這次更為猛烈,祭天台的青銅鼎都發出龍吟般的轟鳴,鼎中燃燒的柏枝火星四濺,有幾粒火星落在嬴政的祭服上,燙出細小的孔洞。嬴政頭頂的冕冠終於徹底崩裂,前圓後方的綖板從中間斷開,半塊帶著殘剩旒珠的木板哐當落地,在祭壇上摔得粉碎。
斷裂的截麵處,一縷暗黃色的絲絛隨風飄出,那並非冕冠應有之物。嬴政瞳孔驟縮,他分明看見絲絛末端繡著半個殘缺的"羋"字,用的是楚國特有的盤金繡法,與華陽太後生前常用的繡紋一模一樣。壇下瞬間死寂,連風聲都仿佛停滯,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場祭天大典已變成動搖國本的驚變。
【二:金簪墜地?楚係初顯】
冕板斷裂的脆響在寂靜的祭壇上回蕩,如同天命崩塌的宣告。嬴政僵立在祭天位前,殘存的半頂冕冠歪斜地掛在發髻上,斷裂處的木茬刺得頭皮生疼,與玉簪劃破的傷口形成雙重刺痛。趙高跪爬著去撿碎塊,手指剛觸到木板就被嬴政一腳踹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飄蕩的暗黃絲絛,仿佛要將那縷絲線灼燒殆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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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過來。"他聲音嘶啞,喉結劇烈滾動。李斯上前小心翼翼捏住絲絛末端,輕輕一抽,竟從斷裂的冕板夾層中拉出一卷鮫綃包裹的竹簡。鮫綃上繡著繁複的鳳紋,在晨光下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這種用海蠶絲織造的布料是楚國貴族專用,其上的鳳紋采用"通經斷緯"的緙絲工藝,在秦國宮廷絕無僅有。李斯觸到布料的瞬間便認出,這與當年華陽太後賞賜給昌平君的錦緞質地完全相同。
竹簡展開時發出乾燥的脆響,上麵用朱砂書寫的字跡赫然映入眼簾。最頂端寫著"楚公族羋氏宗譜"七個大字,筆鋒圓潤婉轉,完全不同於秦篆的方勁淩厲。嬴政的手指撫過竹簡表麵,那些記載著世代譜係的文字像烙鐵般滾燙,從楚武王熊通一直延續到昌平君熊啟,每個名字旁都用蠅頭小楷標注著生卒年月與封地變遷。當看到"熊侶楚莊王)"的名字時,他突然想起滅楚時從壽春宮中繳獲的編鐘,其上銘文與此處筆跡如出一轍。
"這......這是楚國王族的族譜!"李斯失聲驚呼,他曾在滅楚時見過類似的譜牒,但從未想過會出現在皇帝的冠冕之中。竹簡中段赫然寫著"熊啟,字昌平,考烈王之子,母秦昭襄王女",旁邊還畫著簡單的血緣關係圖,用紅線將昌平君與秦國宗室連接起來,紅線末端直指嬴政的祖父秦孝文王的名字。
嬴政突然想起十年前平定嫪毐之亂時的情景。當時正是這位昌平君與呂不韋一同領兵平叛,那個羋姓貴族在慶功宴上還向他敬酒,鬢邊插著楚國特有的孔雀石簪,杯中酒映出對方眼中複雜的光芒。可五年前,正是這個昌平君在郢地舉旗反秦,逼得李信大軍慘敗,二十萬秦軍將士埋骨楚地。如今想來,那些看似孤立的事件竟被這卷族譜串聯成線,織成一張籠罩在秦廷之上的巨網。
"查!給朕徹查!"嬴政猛地將竹簡攥緊,朱砂字跡在掌心暈開,像極了當年平定嫪毐之亂時濺在龍袍上的血跡。他看向跪伏在地的趙高,"這頂冕冠是誰監造的?用的什麼木料?夾層是誰做的手腳?"問話時,他刻意加重了"夾層"二字,目光如刀般刺向趙高。
趙高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地回話:"回陛下......這、這冕冠是三年前由將作少府丞章邯監造,木料用的是蜀地進貢的千年梓木,按陰陽家規製打造三層結構,夾層......夾層按古法應有暗格存放鎮煞符咒,可、可奴才不知為何會有這個......"他偷瞄著那卷竹簡,額頭上的冷汗浸濕了發髻。
李斯突然注意到竹簡末端的細字。在昌平君名字下方,用極小的字體寫著"華陽太後親封"五個字,墨跡已經發黑,顯然有些年頭了。他心頭劇震——華陽太後是楚國人,也是當年扶持莊襄王繼位的關鍵人物,這位老太太臨終前竟在皇帝的冠冕裡藏下如此重磅的秘密。更讓他心驚的是,竹簡邊緣隱約可見"秦昭襄王三十年"的字樣,那正是秦楚聯姻最頻繁的時期。
祭壇下突然傳來騷動。負責天象的太史令跌跌撞撞跑來,手中的龜甲裂紋清晰可見:"陛下!不好了!星官觀測到熒惑守心,正衝紫微垣!心宿三星黯淡無光,火星停留在心宿二旁已逾三日!"他將手中的星圖展開,上麵用朱筆標注的火星位置恰好位於代表帝王的星官附近,"而、而且地宮方向的地脈之氣全部變黑了!"
嬴政抬頭望向驪山,斷裂的冕冠在風中搖搖欲墜。他突然想起巴清被召回鹹陽時說的話:"九鼎怨氣太重,需以仁德化解,否則必有反噬。"當時他以為是妖言惑眾,將這位巴蜀寡婦軟禁在地宮附近。現在看來,那場讓巴清失明的變故,或許早已預示著今日的裂冠之兆。
趙高哆哆嗦嗦地呈上備用的通天冠,卻被嬴政一把揮開。他撿起地上的半塊冕板,斷裂處的木紋竟詭異地組成"楚"字的輪廓。陽光穿過稀疏的雲層照在竹簡上,那些朱砂字跡仿佛活了過來,順著他的指尖爬上手背,變成細小的血色紋路,如同楚地巫蠱之術留下的印記。壇下的風越來越大,吹得祭旗獵獵作響,恍惚間竟像是楚人的招魂幡在搖曳。
【三:秘卷驚宮?舊怨重燃】
鹹陽宮的偏殿氣氛壓抑如凝冰。嬴政坐在鋪著玄色氈毯的榻上,殘冠已被取下,頭頂的傷口用金瘡藥敷著,但頭皮下的刺痛絲毫未減,仿佛有無數細針在同時紮刺。那卷楚國王族譜係攤在青玉案上,由四名內侍捧著四角,竹簡上的朱砂字在宮燈映照下泛著不祥的紅光,與殿角青銅鼎中跳動的火焰相互呼應。
"章邯在哪?"嬴政把玩著斷裂的玉簪,簪首的龍紋正好斷在龍眼處,像是被生生挖去了眼睛。這對玉簪本是楚地貢品,當年華陽太後親自為他簪上,說"楚玉鎮邪,保我兒平安",如今想來字字皆是諷刺。殿外傳來甲胄碰撞聲,將作少府丞章邯被兩名武士押著進來,這位曾監造皇陵的能工巧匠此刻麵如死灰,鎧甲上還沾著工坊的木屑,顯然是從工地上直接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