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內宅,氣氛凝重。趙巡檢揮手屏退了左右閒雜人等,隻留下葉姨娘和兩個受傷的當事人。葉姨娘早已哭成了淚人,撲到趙巡檢身邊,扯著他的衣袖泣不成聲:“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那淩雲…他…他這才當上個代理巡檢,就如此囂張跋扈,不把您放在眼裡!今日敢在您的宅子裡打榮逢,趕忠仆,明日…明日若真讓他轉了正,手裡有了實權,還不知要怎樣欺淩我們孤兒寡母!我和榮逢受點委屈不打緊,可咱們的孩兒…您唯一的骨血,將來要仰仗這個姐夫鼻息過活,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她句句泣血,將一樁私人衝突,硬是拔高到了關乎趙家未來存亡的高度。
趙巡檢麵沉如水,目光掃過癱在地上、臉腫如豬嚎叫不停的葉榮逢,又瞥了一眼抱著斷腿哀嚎的老仆,眉頭緊鎖,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立刻發作怒罵淩雲。他背著手,在花廳裡踱起步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這個女婿…不像是如此魯莽無腦之人。他今日這般行事,看似衝動,背後恐怕另有深意。趙巡檢撚著胡須,心中飛快地盤算著:
其一,這或許是淩雲在表達對他這位嶽父某些安排的不滿?比如,對這宅子裡的“舊勢力”心存芥蒂?
其二,借題發揮,趕走葉榮逢這個在宅中有些影響力的“表少爺”,以及那個倚老賣老、可能常向自己打小報告的老仆,等於拔掉了兩個眼線,來個殺雞儐猴,讓其他下人不敢再輕易越級上報?這小子,是想在這宅院裡樹立絕對的權威?
其三,也是在試探自己的底線和態度?看看自己這個嶽父,是更看重所謂的“規矩”和“老人”,還是更偏袒他這個新晉的女婿?
其四,甚至…可能是在向一向與葉姨娘不睦的正室夫人,也就是淩雲的嶽母…示好?
其五、六、七、八……趙明府越想越覺得,淩雲此舉恐怕是一石數鳥,絕非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他沉浸在自己的權謀推演中,一炷香的時間都快過去了。
葉姨娘見丈夫久久不語,隻是來回踱步,再看看侄子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心痛如絞,忍不住提高聲音哭喊道:“老爺!您倒是說句話啊!榮逢…榮逢的臉再不看大夫,可就…可就真的毀了啊!”
趙巡檢被她的哭喊打斷思緒,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哭什麼!趕緊讓人抬下去,找個郎中瞧瞧!”他心中冷哼,如今有了親生兒子,葉榮逢這個名義上的“侄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大不如前,是死是活,能否治好,他其實並不十分關心。
他更關心的是,淩雲這小子,似乎一直有種莫名的底氣,屢屢與自己不甚“配合”。他難道不清楚,這巡檢最多隻有十年任期,十年之後呢?他如今那點詩名,在承平日久的當下,早已不能像開國武德、貞觀年間那樣,直接作為晉身之階了!他就一點都沒為自己的長遠未來考慮過?還是說…他另有所恃?
正思忖間,有小廝在門外稟報:“老爺,小娘子回門了。”
趙巡檢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去,叫姑爺過來見我!”
小廝遲疑了一下,回道:“…隻有小娘子一人回來,姑爺…並未一同前來。”
趙巡檢臉色一沉:“隻有小娘子?那淩雲呢?出去找!務必把他給我找來!”
…
卻說淩雲打發了兩位女眷,獨自一人站在宅門口,心中竟有種莫名的輕鬆。他信步走到隔壁賽金花居住的院落外,猶豫了一下,猜想王玨會不會來了這裡,但終究沒有貿然敲門。他吩咐李四備轎在此等候,自己則決定一個人去街上逛逛。
卸下了官身儀仗,擺脫了隨從簇擁,淩雲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初來此世時的普通人。他漫步在長街鎮的青石板路上,看著兩旁熟悉的店鋪和往來的行人,久違的清閒自在感湧上心頭。習慣了前呼後擁的日子,此刻獨行,反而彆有一番滋味。
不知不覺,日頭偏西,晚霞映紅了半邊天。淩雲感到腹中有些饑餓,便打算尋個地方用晚飯。信步走到鎮中心的一座石拱橋上,憑欄遠眺。隻見夕陽餘暉灑在河麵上,波光粼粼,遠處炊煙嫋嫋,近處市井喧囂,一片繁榮祥和的景象。此情此景,觸動了他那點“文青”心緒,詩興不由得大發,脫口吟道:“落日熔金暮雲合,長橋臥波影參差。炊煙嫋嫋升平世,誰記當年征戰急?”
他本以為會引來幾聲文士的喝彩或商販的恭維,誰知話音剛落,旁邊卻傳來一聲極其刺耳、帶著明顯嘲弄意味的嗤笑!
淩雲眉頭一皺,不悅地轉頭望去,隻見橋墩旁倚著一個穿著半舊長衫、形容略顯落魄的中年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閣下為何發笑?”淩雲語氣冷淡地問道。
那男子也不懼,歪著頭打量淩雲,笑道:“我笑閣下堂堂本鎮名人,淩探花,怎地今日如此低調,悄無聲息地一個人站在這橋頭吟風弄月?這可不符閣下的做派啊!”
“哦?你認識我?”淩雲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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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嘿嘿一笑,隨口念道:“‘轎馬如龍巡長街,詩酒風流會嬌娥。巡檢廨裡權在手,凝翠閣中春意多。’坊間俚語,讓淩大人見笑了。”
這順口溜分明是在調侃他出巡擺譜、詩酒風流兼且與青樓女子過往甚密!淩雲聽得心頭火起,強忍住一腳把這廝踹下河的衝動,沉聲斥道:“休得胡言亂語!鬼扯!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豈是那等樣人!”
正在這時,一頂裝飾素雅的小轎在橋頭停下,轎簾掀開,露出一張明媚嬌豔的臉龐,正是本縣如今最當紅的頭牌歌妓憐月。她看到淩雲,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柔聲道:“淩大人?真巧,您為何一人在此與人閒聊?”
淩雲見是她,神色稍緩,隨口道:“閒來無事,隨意逛逛。”
旁邊那落拓男子又低聲嘀咕了一句:“虛偽…”
憐月似乎沒聽見,對淩雲嫣然一笑:“大人若是不棄,憐月陪您走走可好?”
淩雲心中一動,起了幾分促狹之意,故意壓低聲音道:“娘子相陪,自是求之不得。隻是…要不要派人去你對頭‘留香苑’的含煙那兒告知一聲,就說你正陪著本縣名人淩雲在逛街?”
憐月聞言,俏臉微紅,帶著幾分嗔怪瞥了淩雲一眼:“先生不願意就算了,何苦拿憐月取笑。”作勢便要放下轎簾。
“哎,開個玩笑而已。”淩雲笑道,“一起走走也好。”
憐月這才轉嗔為喜,吩咐轎夫原地等候,自己輕移蓮步,走到淩雲身邊,稍稍落後半步,跟著他沿河岸漫步。
走了幾步,淩雲看似隨意地問道:“八月十六那晚,娘子可有空閒?”
憐月眼眸一亮,爽快答道:“先生相邀,自然有空。”
“好,”淩雲點頭,“那晚州城沈大官人在天峰彆業設文會,你隨我同去。”
憐月聞言,喜色更濃:“天峰文會?久聞其名,多謝先生提攜!”她深知這等高規格的文會,彙聚文人名士、富商巨賈,是她這等身份女子極難接觸到的圈子,也是尋覓良緣、爭取從良的絕佳機會。
淩雲看著她欣喜的模樣,淡淡道:“文會上自是機會多多,娘子可要好好把握。不過…”他話鋒一轉,“隻有一樣,屆時一切需按我的吩咐行事。”
憐月此刻滿心歡喜,不疑有他,連忙應承:“但憑先生安排,絕無二話!”
淩雲心中暗忖:我助你攀高枝,你回報於我,也是理所應當。隻是屆時,望你不要埋怨辛苦。這樁交易,對你而言,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又閒談了幾句,眼看天色漸暗,淩雲便道:“好了,戲也作得差不多了,娘子請回吧。”
憐月雖未完全聽懂“作秀”之意,但明白是結束的意思,便盈盈一福:“憐月告退,先生慢走。”轉身款款上了小轎。
淩雲目送轎子遠去,正準備轉身回宅,卻被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廝攔住了去路。那小廝氣喘籲籲,對著淩雲躬身行禮,語氣急切:
“姑爺!可算找到您了!老爺請您過府一敘,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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