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文書生狀告淩雲“強占民女”一案的開審之日。若換成彆的被告,即便是家財萬貫的富戶,此刻也少不得要上下打點、四處活動,以求疏通關節。但淩雲卻渾不在意,日上三竿才不緊不慢地起身,優哉遊哉地踱步前往縣衙。
到了衙門口,發現時辰尚早,他便拐去側院尋師爺說話。師爺見他來了,連忙拉他到僻靜處,麵帶憂色地低聲道:“你怎地還如此悠閒?今日之事,切莫掉以輕心!老爺這回…怕是真有可能將蘇小娘子判給那文書生!”
淩雲聞言,倒是有些意外:“哦?師爺何出此言?王明府平日待我不薄,豈會如此不近人情?”
趙師爺跺腳道:“哎呀!老爺私下裡說,你是個有前程的,但性子跳脫,缺乏磨礪,近來又因‘風流’之名過盛,須得敲打一番。左右不過一個側室,在他看來,如何判決,皆可作為對你的曆練,並無不可。”
正說著,有衙役來傳,稱老爺已升堂,請淩縣尉上堂應訴。淩雲整了整衣冠,正要出去,卻見趙師爺也收拾紙筆跟了出來,不由奇道:“師爺您這是?”
師爺撚須一笑,低聲道:“此等精彩戲碼,老夫豈能錯過?自然是去堂上…記錄案情。”眼中閃爍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光芒。
淩雲啞然失笑,隨著衙役步入公堂。隻見堂上氣氛肅穆,王明府端坐案後,麵沉如水。堂下對麵,站著一位身形瘦削、穿著半舊儒衫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那“文書生”,他身旁還圍著幾個同樣書生打扮的人,對著淩雲指指點點,麵露不屑。其中有幾個麵孔,淩雲似乎在縣學或文會上見過。那文書生自覺勝券在握,正與同伴談笑風生,見淩雲進來,還自以為很有風度地朝淩雲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在他想來,自己在洛陽國子監多年,司法部門也實習過,結識了些人物,諒這小小知縣不敢明目張膽包庇下屬。至於淩雲事後報複?他很快就要返回洛陽,一旦得官,又有回避製度,何須懼怕這偏遠之地的武夫?
待眾人行禮已畢,淩雲率先開口,向王明府躬身道:“明府明鑒,此案涉及婦人名節,懇請明府擯退一乾閒雜人等,隻留必要人員記錄案情即可,以免流言蜚語,損人清譽。”
王明府略一沉吟,便準其所請,揮手讓那些旁聽的書生及衙役退下,堂上隻餘淩雲、蘇員外、文書生以及負責記錄的趙師爺。
文書生見狀,心中冷笑,以為淩雲是怕當眾出醜,便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將狀紙上的案由抑揚頓挫地複述了一遍,無非是“早有婚約,淩雲強占”雲雲。
淩雲聽罷,不慌不忙,先是呈上一份蘇清瑤的親筆陳情文書,言明自己乃是自願跟隨淩雲,並無強迫之事。接著,話鋒一轉,略帶譏諷地對文書生道:“文秀才,非是淩某多言,您這年紀,怕是比蘇員外也小不了幾歲,發妻新喪,便急著續弦,還是求娶年輕貌美的商戶之女,這…恐怕並非真心慕色,而是另有所圖吧?再者,您久居京洛,與蘇小娘子素未謀麵,談何情投意合?強扭的瓜不甜啊!”
文書生被這番夾槍帶棒的話氣得臉色發青,指著淩雲怒道:“你…你休得血口噴人!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在此妄加揣測,汙人清白!”
王明府一拍驚堂木,製止了雙方的爭吵,先對文書生安撫了幾句,無非是“稍安勿躁”、“依律審理”之類的套話。
文書生見狀,立刻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高聲道:“明府!倫理綱常,乃天下之本!淩雲此舉,悖禮枉法,若任其逍遙,則綱紀淪喪,禮崩樂壞,天下必將大亂矣!學生雖人微言輕,亦要為民請命,維護聖道!”
淩雲心中冷笑,接口道:“文秀才口口聲聲綱常倫理,卻連婚書真假都說不清。蘇小娘子已然陳情,她從未見過所謂婚書,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文書生狡辯道:“父母之命,女兒家未曾知曉,亦是常情!婚書乃兩家家長所立,豈能因女兒不知便認定為假?”
淩雲諷刺道:“哦?原來文家討媳婦,都是這般先瞞著女方,待到吉日直接綁上花轎的套路?真是讓淩某大開眼界!”
“夠了!”王明府再次打斷,麵色不豫,“婚書真偽,暫且押後查驗。原告,你還有何證據?”
文書生早有準備,心中暗喜,知道前戲已過,該上主菜了。他一把拉過旁邊自升堂起就兩腿發軟、麵色慘白的蘇員外,朗聲道:“好!即便婚書暫且不論!但這‘父母之命’,總是確鑿無疑的吧?蘇員外在此,可證明他早已將女兒許配於學生!淩做強納有夫之婦,其罪昭然!”
王明府目光轉向淩雲,他知道,這才是本案的關鍵。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淩雲身上。
隻見淩雲不慌不忙,從容地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瀟灑地抖開,呈了上去:“明府容稟!婚約之事,暫且不論。但眼下有一樁更要緊的事——根據州衙派駐本縣醫學博士張大人出具的診斷,蘇小娘子已懷有身孕!此乃我淩家血脈,豈能流落外姓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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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宛如平地驚雷!
文書生和蘇員外頓時被劈得外焦裡嫩,目瞪口呆!蘇員外更是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全靠文書生死死拽住。文書生腦中一片空白,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淩雲會使出這招“釜底抽薪”!那張醫學博士的診斷書,可是具有官方效力的!
過了好幾息,文書生才回過神來,他畢竟在洛陽見過些世麵,急中生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高聲喊道:“這…這即便是真,也是‘和奸’!是在婚約存在期間發生的苟且之事!其罪更甚!”
淩雲心中冷笑:是不是“和奸”,可不是你說了算!他不再理會文書生,轉向王明府,深深一揖,語氣懇切道:“明府!先有天理人倫,後有律法綱常。胎兒無辜,豈能因其母身份而受牽連?淩某懇請明府,以人倫為重,保全我淩家骨血!”
王明府聞言,沉吟片刻,忽然開口道:“本官想起一樁舊例。”他目光掃過堂下眾人,緩緩道:“昔日高祖皇帝曾問群臣,妾室所生之子,可否受封?宰相裴寂答曰:‘若其父貴,妻可封,妾不可封。然妾生子若顯貴,當因子受封,以全天倫。’此後,此論引為慣例。此案…或可援引此例。禮法雖大,終大不過人倫之常。蘇氏既已懷淩家子嗣,判歸淩家撫養,以全骨肉之情,方為正理。”
這話一出,等於是給案件定了性!文書生徹底傻眼了!
淩雲見時機已到,立刻露出獠牙,乘勝追擊:“明府明斷!此外,文書生串通蘇員外,虛構婚約,誣告朝廷命官,意圖謀奪他人妾室,其行可惡!此案事發於長街鎮,乃卑職轄地,卑職現欲將涉案人等帶回巡檢司訊問,請明府應允!”
文書生一聽要抓他,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喊道:“我…我乃國子監生員!即便有錯,也理應由國子監繩愆廳處置!地方官府無權拿我!”
然而,王明府並不想再多生事端,揮了揮手,沉聲道:“原告蘇員外愛女心切,其情可憫,所訴基於父命,算不得誣告。淩巡檢亦不得借此事後報複!本案已結,退堂!”說罷,也不管眾人反應,起身便轉入後堂。
“退——堂——”衙役拖長聲音喊道。
蘇員外此刻已是六神無主,全靠一股氣撐著,見明府走了,慌忙抓住文書生的袖子,帶著哭腔問道:“文…文書生,這…這可如何是好?”
文書生臉色鐵青,一把甩開蘇員外的手,恨恨地瞪了淩雲一眼,低罵了一句“晦氣”,也顧不上什麼風度了,急匆匆地擠出公堂,離開了縣衙。他心想著,隻要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返回洛陽,淩雲也奈何他不得。
淩雲看著文書生狼狽而去的背影,心中冷笑:一個破落書生而已,如今我作為一個官員也講究個體麵,過些時日,自有辦法收拾你。
他轉身,一把抓住還想溜走的蘇員外的肩頭,力道之大,讓蘇員外齜牙咧嘴。淩雲對正準備溜走的師爺笑道:“老先生,且慢走。既然明府已判蘇小娘子歸我淩家,這婚書之事,總該補上了吧?煩請老先生筆墨,就此寫下一份如何?”
師爺本就是看熱鬨的,聞言自然樂意,當即取出紙筆,就在堂側書案上,唰唰幾下,一份納妾婚書便已擬好。
淩雲接過掃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老先生,這婚書上,似乎還少了一句。”
“哦?少哪句?”師爺撚須問道。
“應添上:‘今將蘇氏名下牙行一座,計作嫁妝,歸於淩氏’。”淩雲慢悠悠地說道。
“什麼?!”蘇員外一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也顧不得害怕了,指著淩雲的鼻子罵道:“淩雲!你…你無恥之尤!竟想強奪我家產業!”
淩雲輕輕撥開他的手指,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蘇員外,你可以不簽。不過…你女兒如今還在我淩家。我們來日方長,你說是不是?”
蘇員外看著淩雲那看似平靜卻暗藏寒光的眼神,想起女兒還在對方手中,又思及自家牙行如今雖有點起色,但若無官府庇護,遲早被人吞並…一時間,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可奈何。最終,在淩雲的目光逼視下,他顫抖著手,在婚書的補充條款上,簽下了名字,按下了手印。
淩雲滿意地收起婚書,不再理會麵如死灰的蘇員外,徑直回家。
回到宅中,淩雲將公堂上的事情簡要說與蘇清瑤聽,並將那份添了條款的婚書遞給她,道:“官司贏了,你父親也簽了婚書,答應將牙行作為你的嫁妝,放在你名下打理。”
蘇清瑤對打贏官司似乎並不意外,她更驚訝的是父親竟然會同意讓出牙行——這即使沒有代管生絲總賬房的差事,每年也有數百貫盈利的聚寶盆。她疑惑地問道:“夫君用了何法,竟讓家父肯舍了這牙行?”
淩雲也不隱瞞,實話實說:“你父親並非經商之材,又無力護住這份產業。我便以你的安危相脅,他愛女心切,自然就範。”
若是尋常女子,聽聞夫君如此“算計”自己父親,少不得要哭鬨一番。但蘇清瑤隻是沉默了片刻,神色複雜地看了看淩雲,隨即冷靜地說道:“牙行利潤豐厚,全放在妾身名下,未免太多。不如這樣,妾身留四成收益,其餘六成納入公中,補貼家用,夫君意下如何?”
淩雲對蘇清瑤這般識大體、明得失的態度十分滿意,點頭道:“可。你有此心,甚好。放心,過兩年生意做大,即便你隻拿四成,也比現在十成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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