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淩雲在明府和師爺麵前胸脯拍得震天響,一副萬事包攬的模樣,可一出了縣衙二門,他就開始發愁了。挑選十名“絕對可靠”的鎮兵,談何容易?一來,他擔任這巡檢時日尚短,滿打滿算也沒幾個月,對司內兵丁的脾性、能力、家底都談不上深入了解;二來,他平日端著官老爺的架子,刻意與下屬保持距離,並未刻意籠絡人心,此刻臨陣磨槍,又能信得過誰?
他在巡檢司大堂裡踱步良久,眉頭緊鎖。腦中靈光一閃——自己雖不擅長施恩拉攏,但威脅利誘、抓住軟肋的手段,可是用過不止一次了!當初如何拿捏蘇員外,逼他簽下婚書、讓出牙行的?不就是抓住了他疼愛女兒、又畏懼官司的軟肋嗎?此法或可效仿!
想到此處,淩雲立刻命人擂鼓聚兵。不多時,司內近百名鎮兵齊聚校場。淩雲站在台階上,目光掃過下麵一張張或敬畏、或茫然、或帶著幾分好奇的臉,清了清嗓子,朗聲道:
“諸位弟兄!本官奉明府老爺鈞令,需挑選十名精乾可靠之人,執行一項緊要公務。為示體恤,凡被選中者,特許其家眷可來巡檢司後衙廂房暫住,一應米糧菜蔬,由公中支應,直至公務完畢!然,為免擾攘,唯有家室在寧海縣城或長街鎮者,方可入選!”
此言一出,下麵頓時一陣騷動!允許家眷來衙門居住,還管吃管喝?這簡直是破天荒的恩典!對於這些收入微薄、與家人聚少離多的底層鎮兵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當下便有不少人麵露喜色,交頭接耳。
淩雲趁熱打鐵:“現在,爾等可自行推舉二十位家有妻小、品行端正、辦事穩妥的弟兄出來!”
鎮兵們聞言,立刻熱烈地討論起來,不一會兒,便推選出了二十人。被選中的無不挺胸抬頭,倍感光榮;落選的則難免有些失落。
淩雲點點頭,又道:“好!這二十人,分為甲、乙兩隊,每十日一輪換執勤。今日起,先由甲隊開始!本官特準甲隊弟兄半日假,即刻回家接取家眷安置!乙隊弟兄暫留司內候命!解散!”
“謝大人恩典!青天大老爺仁德!”眾鎮兵齊聲高呼,聲震屋瓦,尤其是那甲隊十人,更是感激涕零,歡天喜地地散去接家眷了。
看著手下們興高采烈的模樣,淩雲心中暗自得意:這招“家眷為質”外加“小恩小惠”,果然奏效!有了家眷在衙門裡“做客”,這些鎮兵還敢不儘心儘力、敢輕易背叛?既解決了可靠性的問題,又賺了波“體恤下情”的名聲,可謂一箭雙雕。
安排好了護衛人手,淩雲的心思又轉到了即將到來的馮觀察使身上。他能來台州當觀察使,又敢明擺著跟有背景的王明府叫板,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此人背景定然極其深厚,八成是朝中某位大佬的嫡係。自己一個小小的巡檢,夾在中間,表麵功夫做到位即可,實在沒必要衝在前麵當炮灰,萬一事情有變,被王明府推出去頂罪,那才叫冤哉枉也!
…
再說馮觀察使這邊。他名馮世安,與王明府確是同年進士,奈何出身不同陣營,早年便有些齟齬,後來政見愈發不合,積怨漸深。此次他奉旨巡察台州,身邊帶的幾個幕僚、清客多是北方人,對本地情形不熟。恰在此時,他注意到了在國子監四門學“實習”、又是寧海本地人的文書生,幾番交談,覺得此人對寧海官場、民情頗為了解,便將其招入麾下,充作向導和智囊。
馮世安一行抵達寧海縣境時,王明府早已率領縣衙一眾屬官在接官亭等候。整套迎迓禮儀,從排班、序立、迎拜、導引到安置館驛,王明府做得是一絲不苟,中規中矩,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連在一旁跟著學習禮儀的淩雲他特意借了本《儀製令》惡補),看了都暗自佩服:這王老爺,關鍵時刻,基本功還是相當紮實的!
然而,淩雲深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隻要馮觀察使存心找茬,雞蛋裡也能挑出骨頭來。這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洶湧。
傍晚,淩雲將甲隊鎮兵安排到觀察使下榻的館驛四周明崗暗哨布防,仔細叮囑了一番注意事項,便想溜回宅子休息。剛轉身,就被人叫住了。
“淩大人!請留步!”
淩雲回頭一看,竟是文書生!隻見他換了一身嶄新的細麻襴衫,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和煦笑容,拱手道:“淩兄,多日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
淩雲心中警惕,麵上卻不動聲色,還禮道:“文先生客氣了。不知有何見教?”
文書生笑道:“夜色尚早,不知淩兄可否賞光,尋個清淨處,小酌幾杯,敘敘舊?”
“多謝文先生美意。”淩雲婉拒,“隻是卑職身負護衛重任,不敢擅離職守,飲酒更是萬萬不能,還望見諒。”他心道,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麼好心?
文書生也不氣餒,又道:“既如此,不如請淩兄入內一敘?觀察使大人此刻正在與幾位先生議事,你我就在偏廳聊聊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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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再次推辭:“觀察使大人駕前,卑職人微言輕,豈敢隨意叨擾?文先生若無要事,卑職還需去巡查防務,就此彆過。”說著作勢欲走。
文書生見淩雲油鹽不進,有些急了,連忙道:“淩兄且慢!實不相瞞,小弟……小弟是為上次狀告之事,特來向淩兄致歉的!當時小弟一時糊塗,受小人蒙蔽,多有得罪,萬望淩兄海涵!”
致歉?淩雲心中冷笑,早已將文書生的為人打聽得一清二楚,此人無利不起早,睚眥必報,豈會真心道歉?必有圖謀!他決定套套話,便放緩語氣道:“文先生言重了。昔日之事,不過是一場誤會,你我各為其…呃,各執一詞罷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不必再提。”
文書生見淩雲語氣鬆動,心中一喜,第三次發出邀請:“淩兄寬宏大量,小弟感激不儘!既然如此,更該進去喝杯茶,讓小弟略儘地主之誼……”
淩雲依舊搖頭:“防務在身,實在不便。文先生若有事,不妨在此直言?”
文書生見淩雲鐵了心不進去,眼看周圍已有鎮兵注意到這邊,隻好壓低聲音,開門見山:“也罷!淩兄快人快語,小弟就直說了。小弟久聞淩兄詩才驚世,更知淩兄乃胸懷大誌之人,絕非甘於久居人下者!眼下,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不知淩兄…可有興趣把握?”
來了!果然是想收買我!淩雲心中了然,麵上卻故作沉吟,問道:“哦?願聞其詳。”
文書生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蠱惑:“淩兄可知,馮觀察使乃是當今政事堂彥國公的乘龍快婿!彥國公聖眷正濃,權勢熏天!若能得觀察使賞識,在他麵前美言幾句,淩兄還愁沒有錦繡前程嗎?何必…何必屈就在這寧海小縣,受王明府的製約?”他刻意在王明府三字上加重了語氣。
淩雲雖然早已猜到馮世安背景不凡,但聽到“政事堂彥國公女婿”這個身份,心中還是微微一震。同樣是吃軟飯,人家這軟飯吃得可是直達天聽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麵上不動聲色,反問道:“文先生的意思是……?”
文書生以為淩雲心動了,趁熱打鐵道:“觀察使此次巡察,重點便在寧海!其意…想必淩兄也能猜到一二。若淩兄能…能適時提供些‘便利’,或是在某些‘關節’處行個方便,讓觀察使大人順利…呃,查明實情,這豈不是大功一件?屆時,觀察使在彥國公麵前為淩兄美言,還怕不能飛黃騰達?”他這話說得含蓄,但意思很明白,就是讓淩雲暗中投靠,幫著馮世安找王明府的麻煩。
淩雲心中飛速盤算:這確實是個難題。一邊是頂頭上司、有提拔之恩、且背景老師是吏部尚書)同樣硬紮的王明府;一邊是來勢洶洶、背景更深政事堂相公女婿)的觀察使。兩頭都得罪不起,夾在中間,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文書生見淩雲久久不語,以為他還在權衡利弊,忍不住催促道:“淩兄還猶豫什麼?一邊是區區一縣令,一邊是執掌朝綱的政事堂相公!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啊!”
淩雲忽然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意識到,文書生似乎並不知道王明府的真正靠山!這就有趣了。他不能獨自承受這份“選擇的痛苦”,得讓這位攛掇者也嘗嘗滋味。
於是,淩雲故作驚訝地反問:“文先生,你…你莫非不知王明府王老爺的背景?”
文書生一愣,不以為然道:“背景?他能有什麼背景?難不成還能大過政事堂相公?”
淩雲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說道:“那倒不是比彥相公差。不過…王老爺的恩師,乃是當今吏部天官,崔公崔尚書。”
“什…什麼?吏…吏部尚書?!”文書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他費儘心機巴結馮觀察使,圖的是什麼?不就是想靠這條線,將來在吏部銓選時得個優差嗎?可現在,自己竟然在幫著觀察使算計吏部尚書的門生?!這…這簡直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政事堂相公或許權勢更大,但誰會為了他這麼個無足輕重的小蝦米,去跟直接管著天下官員帽子的吏部尚書硬碰硬?到時候,彆說升官,恐怕連現有的國子監生員身份都保不住,被革斥回鄉都是輕的!而一旦被趕回寧海,還要麵對一個手握實權、肯定恨他入骨的淩雲…想到這些,文書生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看著文書生麵如死灰、魂不守舍的模樣,淩雲心中暗爽,故意模仿他剛才的語氣,語重心長地勸道:“文先生啊,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這站隊…可得看準了再下腳啊!”
說罷,他眼珠子一轉,忽然熱情地攬住文書生幾乎僵硬的肩膀,笑道:“不過,文先生今日一番‘好意’,淩某心領了!走走走,長夜漫漫,此地非談話之所,淩某做東,請文先生去個安靜地方,好好喝一杯,從長計議!”他也不管文書生願不願意,半推半搡地,拉著這位魂飛天外的“良禽”,就朝著凝香閣方向走去。夜色朦朧,正好適合“開導”一下這位迷途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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