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升任尚書令,蔡邕執掌蘭台修史,這兩項任命如同在洛陽沉悶的政治空氣中投入了兩顆石子,雖然激起的漣漪不如抓捕樊陵、許相那般驚心動魄,但其影響卻更為深遠。
它明確地向所有人宣告,皇帝劉辯不僅僅滿足於清除幾個臭名昭著的閹黨,他正在著手搭建一個新的權力架構,一個以實乾、清廉和文教為核心的新秩序。
不過,舊秩序的既得利益者們,絕不會坐以待斃。
樊陵、許相的倒台讓他們驚懼,盧植、蔡邕的擢升則讓他們感到了被邊緣化的危機。
暗流在平靜的水麵下更加洶湧地彙聚,尋找著宣泄的出口。
這幾日,尚書令盧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來自各方的拜帖、請托幾乎踏破了尚書台的門檻。
有的是為仍在清查名單上的親友說情,有的是拐彎抹角地打探皇帝下一步的動向,更有甚者,試圖用各種方式暗示,清查閹黨“適可而止”,以免引起朝局動蕩,傷及“無辜”。
“盧公,並非下官多言,隻是這朝堂之上,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啊。”一位與盧植有幾分交情的老臣,借著彙報公務的機會,語重心長地勸道,
“樊陵、許相罪有應得,然若追究過甚,恐人人自危,反不利於陛下穩定大局。不若……到此為止?”
盧植放下手中的筆,抬起眼,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李公此言差矣。貪墨枉法,依附閹豎,此乃國之大害,非私怨也。
陛下有命,肅清吏治,盧某受此重任,豈能因恐‘人人自危’而姑息養奸?若因畏懼動蕩而縱容奸佞,則國法何在?綱紀何存?今日之‘止’,便是明日更大禍患之始!”
那老臣被盧植一番義正辭嚴說得麵紅耳赤,訥訥不能言,隻得悻悻退下。
盧植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並無多少得意,反而湧起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真正的硬骨頭,還在後麵。
那些盤踞地方、關係網錯綜複雜的豪強,那些在朝中擁有巨大影響力的世家大族,他們的手,遠比樊陵、許相伸得更長,藏得更深。
與此同時,在嘉德殿內,劉辯也正與陳宮進行著一場更為核心的商議。
“公台,盧師那邊,壓力不小吧?”劉辯雖未親臨尚書台,但對那裡的情況了如指掌。
他來自現代,自然知道改革最大的阻力從來不是明麵上的敵人,而是那些隱藏在體係內部、依靠舊規則獲利的龐大群體。
陳宮點了點頭,神色凝重:“陛下明察。盧公剛正,能頂住壓力。
然諸多請托、暗示,皆指向一點——希望清查止於樊、許二人,勿要再擴大範圍,尤其……不要觸及地方豪強與某些世家大族的核心利益。”
劉辯冷笑一聲,手指輕輕敲擊著禦案:“他們怕了?樊陵、許相不過是殺給猴看的那隻雞。
如今雞殺了,猴子們卻想裝作沒事發生?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疆域圖前,目光掃過司隸、豫州、冀州等核心區域:“靈帝朝為何積重難返?為何黃巾蜂起?
根源之一,便是土地兼並,豪強隱匿人口,逃避賦稅,導致國庫空虛,百姓流離!
如今朕要整頓吏治,充盈國庫,安撫流民,首當其衝,就是要動一動這些趴在帝國身上吸血的蠹蟲!核查田畝,清理隱戶,勢在必行!”
陳宮眼中閃過讚同的光芒,但依舊保持著冷靜:“陛下決心,臣已知之。然此事確如盧公所遇,牽涉太廣,若貿然全麵鋪開,恐激起大變。
豪強私蓄部曲,與地方官吏勾結,一旦反彈,其力不小。
且朝中諸多官員,本身便出身地方大族,或其姻親、門生故吏遍布州郡,利益相連,一損俱損。
若處理不當,恐使朝堂分裂,予外敵可乘之機。”
劉辯沉默了片刻。陳宮說的都是實情。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利益旋渦,冒然跳進去,很可能被撕得粉碎。
他擁有更宏觀的視野和更先進的管理理念,但也深知在這個時代,推行任何觸及根本利益的改革,都必須講究策略和步驟。
“朕明白。”劉辯轉過身,眼神銳利,“所以,我們不能蠻乾。柿子要撿軟的捏,但也要挑幾個有分量的‘硬柿子’來立威!公台,你可有目標?”
陳宮顯然早有準備,他從袖中取出一份簡冊,呈遞給劉辯:“陛下,根據王韌梳理的舊檔,趙五探查的市井線索,以及曹操查抄樊陵、許相家產時發現的些許蛛絲馬跡,臣初步篩選出幾個目標。”
劉辯接過簡冊,快速瀏覽。上麵列出了幾個名字和其主要的嫌疑罪狀,主要集中在河南尹境內。
“河南尹麾下,雒陽令張義,籍貫南陽,與樊陵過往甚密,曾協助樊陵強占北邙山下良田千頃,逼死農戶三人,事後壓下訴訟。
其家奴在洛陽西市欺行霸市,多有命案,皆被其以權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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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戶曹掾李永,掌管部分戶籍田畝文書,涉嫌收受豪強賄賂,協助其隱匿田產、人口,具體數目尚在核查,但其家資頗豐,與俸祿嚴重不符。”
“還有此人,”陳宮指向最後一個名字,
“河南尹門下督盜賊胡才。名義上負責緝捕盜匪,實則與洛陽周邊幾股勢力不小的遊俠、甚至疑似黑山賊外圍有所勾連,坐地分贓,為害地方。
有跡象表明,他與城北永和裡那處宅院,也有過接觸。”
劉辯的目光在“胡才”這個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門下督盜賊”,這個官職不高,但職權不小,負責地方治安,若其本身便是賊,危害極大。而且牽扯到永和裡,這讓他格外留意。
“這張義、李永,是樊陵餘黨,查處他們名正言順。這胡才……倒是有點意思,牽扯頗多。”劉辯沉吟道,
“公台,你的意思是,以此三人為突破口,先在河南尹境內,掀起一場核查貪腐、打擊豪強劣跡的風暴?”
“正是!”陳宮肯定道,“此三人,官職不高不低,張義、李永罪證相對容易坐實,可迅速拿下,彰顯陛下決心與國法威嚴。
胡才牽扯較廣,可作為誘餌,深挖其背後網絡,尤其是與永和裡的關聯。
以此三人為引,震動河南尹,進而試探朝野反應。
若阻力不大,便可逐步擴大至司隸其他郡縣,乃至全國。若阻力過大……亦可及時調整策略。”
“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劉辯點了點頭,
“很好!就依此策!此事關係重大,需一鐵麵無私、不畏強權、且精明強乾之人主持。公台,看來又要辛苦你親自出馬了。”
陳宮沒有絲毫猶豫,躬身道:“臣責無旁貸!必當竭儘全力,為陛下掃除奸佞,肅清寰宇!”
“你需要多少人手?朕讓曹操配合你,他查抄家產頗有章法,對洛陽三教九流也熟悉。”劉辯道。
“曹孟德確為得力助手。”陳宮道,
“此外,臣還需借調盧尚書麾下幾名精通律法、賬目的尚書郎,以及……請陛下準許臣調動阿梟、阿隼所屬的部分人手,用於暗中偵查、監控及保護關鍵證人。”
“準!”劉辯大手一揮,“一應所需,皆由你調度。朕授你臨機專斷之權,凡證據確鑿者,無論涉及何人,可先行扣押,再行稟報!”
這是極大的信任和權力。陳宮心中激蕩,再次深深一揖:“臣,領旨!”
接下來的幾天,洛陽表麵依舊平靜,但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開始在以陳宮為核心的小圈子裡彌漫開來。
曹操被秘密召見,得知任務後,這位未來的梟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既有對皇帝魄力的欽佩,也有對卷入這場風暴的謹慎,但最終都化為沉靜的領命:“操,定當竭力協助陳尚書!”
盧植挑選了幾名出身寒微、素有清名的年輕尚書郎,秘密派給陳宮調用。
這些年輕人得知將要參與如此重大的行動,既緊張又興奮。
而暗處,阿梟和阿隼的人手,如同鬼魅般開始更緊密地盯住張義、李永、胡才三人的府邸、常去之處以及其親信家人。
王韌和趙五則加緊梳理舊檔和市井信息,尋找更確鑿的罪證,尤其是關於胡才與永和裡、乃至黑山賊可能關聯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