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病房裡隻剩下床頭燈微弱的光芒,勾勒出江予安疲憊而蒼白的側臉輪廓。
他似乎耗儘了剛才那點精神,重新閉上眼睛,眉頭依舊無意識地微微蹙著,仿佛在睡夢中也無法擺脫身體的不適。
護工大哥早已在角落的折疊椅上重新坐下,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我坐在江予安的輪椅上。
寬大舒適的坐墊承托著身體,帶著屬於他的、淡淡的乾淨氣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或許是皮革和金屬混合的味道。
這個位置很奇妙,角度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病床上他沉睡的模樣。
我蜷縮在輪椅裡,身體因為之前的緊張和走廊的寒意依舊有些僵硬。但心卻前所未有地安定下來。
他就在這裡,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雖然虛弱,雖然緊閉著眼,但呼吸均勻,體溫透過相握的手心傳來微弱的暖意。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
看他濃密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扇形陰影,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看他因為病痛而顯得格外脆弱的唇線。
看他搭在薄被外、那隻紮著輸液針的手,指節修長,卻帶著病態的蒼白。
白天在電話裡運籌帷幄、用外婆生日“算計”我的那個強勢精明的江律師不見了。
複健室裡失控摔倒、滿身狼狽的江予安也暫時隱去了。
此刻躺在這裡的,隻是一個被病痛折磨得疲憊不堪、需要休息的男人。
一種奇異的、混雜著心疼、守護欲和難以言喻的親近感的情緒,在寂靜的病房裡悄然彌漫。
我握著他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極輕地摩挲著他微涼的手背,仿佛這樣能傳遞一點力量,或者……僅僅是確認他的存在。
時間在點滴的滴答聲和他平緩的呼吸聲中緩慢流淌。困意終於像潮水般溫柔地席卷上來。緊繃的神經一旦放鬆,疲憊便再也無法抵擋。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頭也一點一點地往下垂。
不知什麼時候,意識徹底沉入了黑暗。我歪著頭,靠在輪椅舒適的高靠背上,以一個並不舒服卻異常安心的姿勢,沉沉地睡了過去。握著江予安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病房裡的寧靜很快被打破了。
天剛蒙蒙亮,病區就開始“熱鬨”起來。走廊裡腳步聲、推車聲、開關門聲此起彼伏。護士們開始挨個病房查房,送體溫計,送藥,詢問病人夜間情況。
一個護士推著小車進來,正是昨晚在護士台數落我的那位大姐。她麻利地給江予安量了體溫,又遞上藥片和水杯雖然他現在隻能沾沾唇潤一下),然後目光轉向坐在輪椅上的我,語氣帶著例行公事的詢問:
“15床家屬?病人昨晚睡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排氣排便情況……”
一連串專業又細致的問題砸過來,我瞬間懵了。我……我昨晚在門口坐了大半夜,進來後他睡我也睡,哪知道他睡得好不好?舒不舒服?至於後麵那些問題……我更是完全不知道啊!
我尷尬地張了張嘴,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呃……我……我不太清楚……他好像……”
護士大姐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眼神裡的不滿和責備幾乎要化為實質,昨晚“不負責任家屬”的印象顯然根深蒂固。
她剛想開口,那熟悉的“家屬教育”模式眼看就要啟動——
“她不是我家屬。”江予安平靜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護士即將出口的責備。
他靠在枕頭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清明,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她隻是朋友,不清楚具體情況。”他目光轉向站在一旁正準備開口回話的護工大哥,“等會兒讓護工去找你們詳細說吧,他知道。”
“不是家屬?”護士大姐明顯愣了一下,目光在我和江予安之間狐疑地掃視了幾個來回,最終定格在我身上,那眼神變得意味深長,帶著探究和一絲了然。
她沒再多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在本子上記了點什麼,轉身推著小車離開了病房,但那句“不是家屬”的餘音仿佛還在空氣裡飄蕩。
病房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我坐在輪椅上,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替我解了圍,避免了護士的數落,這讓我鬆了口氣。
但“不是家屬”這四個字,又像一根小刺,輕輕紮了一下。雖然這是事實,我們的關係也確實還沒到那一步……
可在這種情境下被明確劃清界限,心裡還是有點澀澀的。
“那個……你餓不餓?早上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買。”我努力壓下那點異樣,站起身,試圖用行動彌補自己的“失職”。
江予安搖搖頭,語氣很平淡:“不用買,我現在不能吃東西,也不能喝水。”
“啊?為什麼?”我愣住了,不能吃也不能喝?那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