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撫遠縣城外,天色微明。
壕溝裡十幾具殘缺的屍骸,在乾冷的空氣中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腥臭。
隻是這種味道實在是聞得久了,眾人早就沒了感覺。
睡了一夜,愣是沒人覺得有異。
李煜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麻木而疲憊的臉。
“整備鍋灶,套馬回家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傳到營地每一個人的耳中。
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狠狠烙在每個士卒的心口上。
那原本死寂的,哀歎命途多舛的眼神裡,有什麼東西,被瞬間點燃了。
一個胡子拉碴的屯卒漢子,正慢吞吞地喝著熱水暖身,動作僵硬。
聽到這兩個字,他手上的動作驟然凝固。
漢子下意識地望向西邊,那是家的方向。
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猛地低下頭,用粗糙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臉,仿佛要抹去所有的疲憊與絕望。
因利勢導,心甘情願。
督促士卒,有時根本不需要什麼慷慨陳詞。
一個歸家的念想,便勝過千言萬語。
營地裡,沉悶的空氣被徹底攪動。
腳步聲變得輕快,手上的動作越發麻利,昨夜的拖遝與沉重蕩然無存。
套馬......
裝車......
活著。
這就是活著!
土裡刨食的軍戶,骨子裡最明白這個道理。
有家要回,有婆娘孩子要念,有熱炕頭要盼,這身子骨裡就總有一股子榨不乾的力氣。
這便是牽掛。
是他們活著的價值。
若是了無牽掛,要麼是身負血海深仇的狠人。
要麼就是爛命一條的潑皮無賴,仿若孤魂野鬼。
武官們,最擅長的就是讓這種無用閒人,在某時某刻,乾乾淨淨的‘消失’。
所以,屯堡中久而久之,自然就隻剩下順民......和親族。
西歸的路線,自然是原路而返。
官道第一站,是西嶺村。
第二站,是那座被他們簡單封了門的失陷官驛。
再之後,便是沙嶺堡。
是李煜帶著李雲舒,歸返向族叔‘討債’的目的地。
路途不算遙遠,可再快,也不是兩日可至。
如今的夜路,無人再敢輕試。
李煜沒有催促進度。
是故,車隊走的不是很急。
他們隻做尋常趕路,保存士卒體力,以便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哨騎前後間斷輪替。
二十餘甲士,個個都能兼任。
馬匹充裕,也談不上什麼勞累。
一如之前,李煜第一天選定的目的地,是當初那村外戮屍的坡地。
熟悉的地形,熟悉的地利,不占白不占。
那片山坡足夠廣闊,隻需稍微挪一挪紮營的位置,錯開當初的埋屍地,便沒什麼可忌諱的。
死人,總比活人和活死人,都要來得安分。
......
“是官兵!”
村口,一棟完好的屋舍裡。
負責留守觀察的村民,探頭觀望,死死盯著遠處官道上揚起的塵土,和大纛旗幟。
“官兵回來了!”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又抑製不住地發顫,在寂靜的屋裡顯得格外突兀。
那顫音,似是引他有些不可避免的激動。
卻又隱隱暗含著恐懼擔憂。
官兵,官兵。
這兩個字,在他們這些惶恐無措的百姓眼中,從來不是什麼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