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土地上的一陣西南風,終究還是來了。
風聲呼嘯,初時隻是林木搖曳,吹動旗幡。
轉瞬之間,便化作怒龍狂卷,撕扯著天地間的一切。
它越刮越大,越刮越久,直至經久不衰。
起先是烏雲壓城,天光晦暗,仿佛提前入了夜。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便毫無征兆地砸落下來。
初時稀疏,隻在乾燥的地麵上濺起一朵朵塵土的小花。
可不過轉瞬之間,雨點便連成了線,繼而織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
嘩——
天河倒懸,雨幕如注。
淅淅瀝瀝的雨幕下,天與地唯剩茫茫。
“快,到了角樓就能避雨!”
上天的喧囂,掩蓋了城牆上的一切動靜。
十多道身影正順著撫遠縣的城牆快步疾行。
他們的腳步聲被徹底吞沒,耳邊隻剩下雨點砸落的無儘嘈雜。
人人身披蓑衣,蓑衣遮蓋的內裡,隱約可見甲片。
腳下的青石磚道,在雨水的衝刷下,滑膩得如同抹了油。
沒人敢跑。
地麵太滑了。
隻需要一次失誤,或許就會摔下城頭,又或許僅僅是崴了腳。
眾人身負重任,任何傷勢,都是現在所不能接受的。
李貴扶了扶頭上笠盔,又順便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冰冷的雨水混著汗水,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鬥笠和笠盔二選一的話,甲士們還是寧願選擇後者。
儘管遮雨的效果遠不如寬大的鬥笠,但頭頂上這點防護,能給他們心裡帶來安穩。
雨幕下護得住眼睛,也算聊勝於無。
李煜瞧見甲兵們的疲態,不得不強打精神,壓低聲音嘶吼著鼓舞。
“我們占下角樓,再稍作烤火休整!”
“在此之前,不要停!”
一路急行所至,他們根本不敢有絲毫停留。
即便如此,李煜也隻是率人勉強在天水傾覆之前,邁過護城溝內兩尺深的積水,攀進了城內。
如今,城外那些隨隊驅車的步卒,正在為城外廂車遮起雨簾。
為戰馬,還有他們自己,一並遮雨擋風。
他們的處境,確實要比起入城的一眾家丁要好上許多。
......
“吼——”
“嗬嗬!!”
雨幕下的縣城,仿佛陡然活了過來,熱鬨不已。
滿城都是嘶叫。
暴戾、癲狂,無間地獄一般的當下,啃噬著殘餘生者的心智。
李煜忍不住朝城內瞥了一眼。
視線被密集的雨簾切割得模糊不清,水霧彌漫。
隻見街道上,數不清的黑影正在雨中蹣跚、追逐。
那些是屍鬼。
它們追逐著雨滴打落的漣漪,徒勞地在雨中兜著圈子。
雨水衝刷著它們的身軀,洗淨汙穢,露出森白的骨骼和掛在上麵的爛肉。
它們空洞的眼眶對著天空,周遭根本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卻又不甘停下。
轟隆!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穹,瞬間照亮了整座死城。
借著亮光,李煜看到了更多。
甚至於,還有屍鬼朝天嘶吼不絕,仿佛......它的目標便是那天上轟隆作響的雷電。
天威煌煌,雷聲滾滾。
襯得此世滿城屍亂,竟是如此的渺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