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老孟的年邁家丁,此時兼任斥候,立馬吹胡子瞪眼。
“老子看得清楚,也還沒老糊塗!”
“你那老胳膊老腿,連翻個牆都費勁,還好意思激我?”
“就是......”
說到這兒,老孟語氣逐漸低沉,再沒了方才激昂。
這話,他肚子裡藏了一路,始終想不好如何開口。
現在被這麼一激,才悵然甩了出來。
“就是殿後的那批老弟兄,還有後生們,許是腿腳跑的慢了些,還像孤魂野鬼一樣在附近亂晃。”
固然,老仆們無牽無掛,依舊願意拚死為主家家眷拚個活路。
可女眷孩童,這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累贅。
他們已然老邁,不複當年勇力。
披了一輩子的甲胄,也早就傳到了年輕後輩手中。
幾個毗鄰府邸湊到一塊,可用之人也就區區數個年輕力壯的留守甲兵,連帶著二三十個年老體衰的老仆。
他們初時本想殺出一條血路,可護著護著,卻發現阻撓他們衝出衛城的不是彆人。
正是當初那些意氣風發,出府平亂的精壯甲兵......
乃至是他們曾經誓死效忠的武官家主!
那些往日熟悉的麵孔,泛著青紫死相,滿目瘡痍。
它們穿著老卒們曾經穿了一輩子的甲......象征著府中家仆薪火相傳的甲胄。
屍化後的披甲屍,將他們的生路封絕。
這般絕境,沒有士氣崩喪就是極限。
除了斷尾求生,他們還能有什麼法子?
更沒人能告訴他們,殺屍先砍頭!
何況那少數披了甲的屍,頭也沒得砍!
能靠的,就隻剩下用人命去引,用人命去填!
這庫,是集了幾家府邸的幸存之人,合力用命拚下來的。
前後單是為了占下這座大庫,他們就折了十幾個同袍,才探明屍鬼虛實,剩下這點兒人才能憑借勇力奪庫。
靠著庫中糧食,苟延殘喘。
老孟灌了一口熱水,壓下心頭的沉重,這才又緩緩開口。
“我孟季常活了一輩子了。”
“不說胡話。”
“我試著往城門的方向摸了摸,發現還是沒戲。”
即便屍鬼變少了,可他們這些人,依舊不是那些披甲屍的對手。
陷阱或許有用,可他們守著女眷,便不敢走遠冒險。
等他們這些忠心的老仆死淨了,她們也沒什麼活路可言。
他環視身周僅剩的十幾個皮甲都湊不齊全的老卒,還有唯二披甲的兩個年輕甲士,三個著衙吏袍服的衛中小吏。
這便是他們這夥人僅剩的堪用之兵。
三個小吏之中,甚至還有一個文吏,他連自己的劍都揮不利索,卻也隻能被趕鴨子上架。
而此地幸存女眷家小之數,是他們這些人的一倍不止。
那些武官妻妾婢女,儘是拖累。
不過主母也是半個主,若是真棄了這些累贅,他們這些老家夥,這輩子也就算白活了。
僥幸活到他們這個年紀,戎馬一生,最後也就隻能剩下忠義的一點兒念想。
這樣清清白白的入了土,才能不至於愧對先人。
主家們確實還有那麼幾個男丁血脈......
可這些主家血脈,小到啼哭嬰孩,大不過懵懂少年,全都太稚嫩了。
武官上陣,向來是父子兵,以老帶新......
可若是原本十拿九穩的戰事敗了,自然也就成了現在的滅門之禍,青黃不接。
孟季常這悲戚之言,著實沒人接的了。
庫中一時死寂,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越發沉重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