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名為郭汝誠的太守府幕臣,對著悲憤不已的張輔成,深深作揖而拜。
“呼——”
張輔成長呼一口灼氣,胸中的狂怒略減。
他收斂方才的失態,右手虛抬,示意對方起身。
“汝誠,你我之間,但言無妨。”
經方才發泄,他反倒是好過許多,神情略微緩和,隻是眉宇之間依舊陰鬱。
郭汝誠收禮,仍低眉不視,足見敬意。
“明公,既然他們自持握有冬炭命脈,以為有恃無恐。”
他一字一頓道,“何不......破而後立!”
張輔成雙眸一凝,死死盯著對方。
“你是說......?”
他言語未儘,卻抬起一隻手,緩緩指向城中某一個方向。
郭汝誠頷首再拜。
“明公,此乃破釜沉舟,更可驅狼吞虎!”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把他們有恃無恐的底氣毀了,自然......就不得不團結一心,求個活路。
真是諷刺。
他迫切需要的,卻又不得不親手毀掉。
“此等險計,若敗......卻為之奈何?”
張輔成口中喃喃。
郭汝誠低垂的眼眸中,不可避免地閃過一絲淡淡的失落。
若非優柔寡斷,何至拖延至此。
從始至終,郭汝誠便認為,唯有此計可行。
且,宜早不宜遲。
拖得越久,反倒可能會來不及。
到那時,眾人皆亡,便真成了一出自食惡果的千古笑柄。
郭汝誠咬了咬牙,拜曰,“明公,若再拖延下去,便真就來不及了!”
他掏了掏袖袋,取出一本小冊,雙手奉上。
“城中大戶存炭,在下一直在設法打探,近日已有眉目。”
張輔成翻了翻,其內細毫所記,賬目工整明晰。
郭汝誠繼續道,“按曆年所記之數,遼東雪季慣例四月,約十二旬日。”
“曆經此等苦寒,民者,至少也需去其七八之數!”
“若再起刀兵之禍,恐十不存一也!”
這話直教人聽得遍體生寒。
人常言道,群以類聚。
能被張輔成這般講究風骨的儒士太守引為心腹的,自然是個有德之士,更是個頗有抱負的寒門佳才。
按照慣例,得郭汝誠入幕輔佐,待張輔成此任太守流官致仕,亦或升遷之後,便該將其舉薦地方為吏。
這畢竟不是科考正途,自然不能一步登天。
但它,卻依然是一條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官場坦途。
入幕之賓的好處,就在於此。
畢竟,待其真正入仕,二人便從幕府主臣,即刻化作提攜之師生,關係反倒會更為親密。
官場有人領路,哪怕起點再低,可境遇自然也會大為不同。
所以,他們二人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體。
雖然二人無親無姻,但從某種層麵來講,他們也是在理念上真正的誌同道合之人,才會如此親近投緣,而非簡單的依附關係。
所以,對於郭汝誠的話,張輔成全然是信的。
而且,對他口中計策,亦是反複思量,無法放下。
不怪他猶豫,實在是這絕戶計凶險異常。
若有一招之差,滿盤皆輸。
會讓原本還能活下來的兩三成丁口,也在這凜冽寒冬之中,儘數化作冰塚。
是選擇接受現狀,坐視那些人死去,起碼能保住一部分。
還是兵行險著,堵上所有人性命,全他自己的一顆仁心?
此刻擺在張輔成麵前的,正是這樣一個足以壓垮任何人的困難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