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策京口:新戰場的抉擇
淩雲選擇鎮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此地據長江與運河交彙之要衝,漕運、鹽運、民間商貿極其繁盛,官營作坊林立,工匠雲集,資源豐富。在此地成功,其示範效應將輻射整個江南乃至運河沿線,遠比在南京或偏遠之地更具說服力。更重要的是,若能在此理順關係、推行新法,無異於在舊體係最堅固的堡壘中插上了一麵嶄新的旗幟。
他的計劃書直接呈送朱棣禦覽,核心要點清晰:
1.全麵革新京口閘:在龍江關經驗基礎上,設計更高效、更可靠的蒸汽動力與水力混合驅動閘門係統,並配套更先進的碼頭吊裝和倉儲設施,打造帝國漕運新標杆。
2.建立“鎮江綜合工坊區”:並非簡單擴大天工院,而是引入“股份製”和“技術入股”模式,吸引本地有實力的商賈、匠頭甚至部分開明士紳)參與,共同興建並運營包括新式織造、糧食加工、船舶修理、五金工具製造在內的多個專業化工坊,天工院提供核心技術支持與標準製定。
3.推行“工坊新製”:在工坊區內試行更規範的用工、薪酬、培訓乃至初步的福利保障製度,展示“格物”並非僅僅榨取人力,而是能創造更高效、也更“人性化”相對而言)的生產關係。
這份計劃書,不再僅僅是技術藍圖,更是一份涉及經濟、社會製度改革的雄心勃勃的宣言。
朱棣閱後,沉吟良久。他看到了其中蘊含的巨大利益和強國潛力,但也嗅到了其中挑戰現有秩序的危險氣息。最終,對“煌煌盛世”的渴望壓倒了對潛在風險的顧慮。
“準!”朱棣揮筆批複,“著淩雲以工部右侍郎銜,總督鎮江漕運改良及工坊區營造事宜,江蘇布政使司、鎮江府衙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誤!朕,要看的是實效!”
有了這把尚方寶劍,淩雲深知,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
初至京口:水土不服的碰撞
淩雲帶著郭衡、李小柱及一批天工院骨乾,輕車簡從,抵達鎮江。他沒有驚動地方,而是先花數日時間,微服走訪碼頭、市集、各類匠作鋪戶,甚至與漕工、纖夫、小販交談。
所見所聞,比南京更為複雜。鎮江的繁榮之下,是漕運、鹽政、地方豪強、行會幫派等諸多勢力犬牙交錯的局麵。官營的鎮江織造局、龐大的漕運碼頭管理衙門、壟斷江上運輸的船幫、控製著大量熟練匠戶的各種行會……每一個都不是易與之輩。
當淩雲亮明身份,召集鎮江府主要官員及各方頭麵人物商議工坊區事宜時,果然遭遇了軟釘子。
鎮江知府是一位姓錢的圓滑老吏,言語恭敬,實則推諉:“淩大人奉皇命而來,下官等自當鼎力相助。然,京口閘關係漕運命脈,牽一發而動全身,改造之事,還需從長計議,務必穩妥。至於工坊區用地……城郊雖有空地,然其產權複雜,涉及多家士紳祖產,恐需時日協調……”
漕運衙門的官員則更直接:“淩大人,漕運自有漕運的規矩。龍江關之法雖好,但京口水文複雜,潮汐不定,恐難照搬。且閘口運作,涉及數千漕工生計,若驟然改動,引發事端,下官等擔待不起啊!”
織造局的管事更是麵露難色:“淩大人的新式織機,精巧絕倫。然我局所產絲綢,乃供禦用及賞賜,規製、紋樣皆有定式,不敢輕易變更工藝,恐失了皇家體麵。”
而幾位被邀請來的本地大商賈和行會首領,則大多持觀望態度,言辭閃爍,既眼饞天工院技術可能帶來的利潤,又畏懼打破現有利益格局帶來的風險,更擔心與官府、漕運等舊勢力交惡。
會議不歡而散。郭衡憂心忡忡:“東翁,此地關係盤根錯節,遠比南京複雜。各方掣肘,寸步難行。”
淩雲卻並不氣餒:“意料之中。他們並非反對‘格物’本身,而是恐懼變革帶來的不確定性,以及可能損害其既得利益。我們要做的,不是強行碾壓,而是……讓他們看到,並且能分享到,變革帶來的、更大的利益。”
破局之舉:分化、利誘與示範
淩雲改變了策略,不再尋求一蹴而就,而是多點開花,分而治之。
1.敲山震虎,爭取官方有限支持:他不再與錢知府空談,而是直接拿著朱棣的批複,找到江蘇布政使已提前通過馬三寶和勳貴關係打了招呼),施加壓力。同時,他主動提出,京口閘改造的前期勘測、設計費用由天工院承擔,並且承諾,改造期間,將利用臨時性的蒸汽泵船等措施,確保漕運不中斷,消除了漕運衙門最大的顧慮。對於織造局,他則承諾,新式織機初期隻用於生產普通綢緞,禦用織物仍按舊法,並願意“協助”織造局改進一些印染工藝,作為交換。
2.利益捆綁,拉攏商賈與開明匠頭:淩雲讓郭衡出麵,與幾位對新技術最感興趣、也較有冒險精神的商賈深入洽談。他拋出了極具誘惑力的條件:天工院以“蒸汽機動力”、“新式機床圖紙”和“標準化管理”入股,占三成;商賈出資金、場地和部分人工,占七成。並且承諾,工坊產出,天工院優先按市價收購部分,用於朝廷需求,解決了銷路問題。同時,他讓李小柱舉辦小範圍的“技術觀摩會”,向一些有威望的匠頭展示蒸汽機帶動重型機床加工複雜零件的驚人效率,並暗示,加入工坊區的匠人,將有機會學習這些新技術,薪酬也將遠超傳統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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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樹立樣板,用事實說話:在協調各方、緩慢推進的同時,淩雲動用天工院自身的力量,在爭取到的一小塊臨江土地上,迅速搭建起一個簡易的“示範單元”。這個單元包括一台小型蒸汽機、一套水力傳動係統、幾台改良的織機和一台小型碾米機。他並不急於生產,而是對外開放展示,讓本地的工匠、商人、甚至普通百姓,親眼看到蒸汽機如何不知疲倦地提供動力,看到新式織機如何飛速吐布,看到碾米機如何高效脫殼。
起初,圍觀者大多抱著看熱鬨的心態,對那“噴火冒煙”的蒸汽機充滿畏懼。但當他們看到實實在在的效率提升,尤其是當一些膽大的小商人將自家糧食拿來加工,發現損耗大幅降低、效率倍增後,風聲迅速傳開。
暗箭難防與意外轉機
然而,變革必然觸動既得利益者。漕運碼頭的某些把頭,擔心新式吊臂和管理方法會削弱他們對役夫的控製力;傳統織戶行會,恐懼新織機會讓他們徹底失業;一些被觸及土地的士紳,也在暗中串聯。
一夜之間,“示範單元”外圍被人潑灑了汙穢之物,牆上塗寫了恐嚇標語。幾名表示有意向與天工院合作的工匠,收到了匿名威脅。市麵上開始流傳謠言,說淩雲在鎮江搞的工坊,用的是“妖法”,織出的布帶有“邪氣”,吃那裡加工的米會“得怪病”。
壓力再次襲來。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了。那位曾與淩雲在秦淮河上會麵的沈敬仁,竟仿佛循著味道,出現在了鎮江。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邊還跟著一位沉默寡言、眼神銳利的老者。
“淩侍郎,彆來無恙?”沈敬仁依舊風度翩翩,“聽聞侍郎在京口欲展宏圖,卻遇宵小作梗。鄙人東主聞之,甚為惋惜。特命沈某前來,或可略儘綿薄之力。”
他指著身旁的老者:“這位陳師傅,乃閩浙一帶最好的船匠之一,尤擅駕馭水力,於江海之學,頗有心得。或可助侍郎解決京口閘水文複雜之難題。”接著,他輕描淡寫地補充道:“至於那些滋事的青皮無賴,以及散布流言之人……侍郎放心,在這江南地界,我‘四海商會’的話,有時候,比府衙的告示還管用幾分。”
利誘之後,緊隨而來的是展現肌肉和提供“幫助”。對方精準地抓住了淩雲此刻的困境,伸出了看似友善,實則可能更加危險的“援手”。
淩雲看著沈敬仁那深不見底的笑容,又看了看那位眼神如古井般的陳師傅,心中警鈴大作。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個關鍵的十字路口。接受這份“幫助”,或許能迅速打開局麵,但也可能就此被這神秘的“四海商會”纏上,再難擺脫。拒絕,則意味著要獨自麵對眼前這紛繁複雜的局麵,進展勢必更加緩慢。
京口的新章,剛剛寫下開頭,筆鋒便已陷入了濃重的墨色與未知的漩渦之中。淩雲必須做出抉擇,而這個抉擇,將深刻影響鎮江工坊區的命運,乃至他與整個江南勢力關係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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