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標準件在各個合作工坊的廣泛應用和普及,生產複雜機械部件的難度大大降低,效率卻得到了顯著提升。這一變化使得原本高不可攀的批量生產複雜機械部件的門檻變得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淩雲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機會,他經過深思熟慮後,毅然決定啟動一個具有標誌性意義的項目——建造三艘適合在長江內河航行的中型明輪蒸汽船。
這三艘船將采用最先進的技術和設計理念,以確保它們在長江這樣複雜的水域環境中能夠安全、穩定地航行。淩雲對這個項目充滿了信心,並將其命名為“破浪級”,寓意著這三艘船能夠在長江的波濤中勇往直前,衝破一切困難。
這一次,不再是“龍馬號”那樣的實驗品,而是旨在投入實際運營的商用船舶。設計工作在天工院內部緊鑼密鼓地展開。船體結構采用經過標準化的肋材和板材,由龍江船廠按照新標準負責建造。核心的動力係統——兩台臥式蒸汽機、明輪傳動機構、鍋爐係統,則由鎮江工坊區及南京幾家頂尖的合作鐵坊分工製造。
這個項目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個項目。其中涉及到許多方麵的問題,例如:如何確保蒸汽機在顛簸的船體上能夠穩定運行;如何優化明輪的效率以減少船體的阻力;如何在有限的空間內合理布局鍋爐,同時還要保證其安全性;以及如何在載貨量和航速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等等。
麵對如此眾多的難題,李小柱幾乎把自己的家都搬到了負責蒸汽機製造的工坊裡。他夜以繼日地工作著,反複調試著用於船舶的、要求更高穩定性和防顛簸的蒸汽機原型。
然而,進展並不順利。一天,李小柱焦急地對他的上司說道:“大人,這鍋爐在陸地上的時候穩如泰山,可是一放到模擬搖晃的台子上,連接處就容易滲漏啊!”
“那就加強所有管路的柔性連接和支撐!”淩雲斬釘截鐵地說道,“重新計算鉚接應力!我們不能隻追求實驗室裡的完美,更要打造出能夠經受住實際風浪考驗的實用器具!”
與此同時,郭衡帶領著算理齋的學生們,日夜不停地進行著複雜的演算工作。他們仔細研究船體線型與明輪尺寸之間的最佳配比,繪製出了數十種不同的方案。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郭衡不僅需要協調各個工坊的生產進度,還要確保數以千計的標準件能夠按時、按質交付給船廠進行組裝。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需要他在各個環節之間遊刃有餘地溝通和協調。
與此同時,淩雲開始規劃南京京口定期班輪體係。這不僅僅是投入幾艘船,而是涉及到碼頭改造、客貨管理、票務係統、燃料補給煤炭)、航行調度等一係列配套的“航運係統”。他意識到,工業化的力量不僅在於製造單個產品,更在於構建高效運轉的體係。
“破浪級”蒸汽船的計劃尚未公開,但其風聲已然透過工坊的鋼鐵交響,傳到了那些依賴舊漕運體係生存的群體耳中。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這一次,反對的聲音不再僅僅來自朝堂的徐理一派。利益真正受損的漕運總督衙門、掌控著數萬漕船和纖夫的漕幫、沿河依靠漕運補給生存的城鎮官吏和商戶,形成了一股空前強大的反對聯盟。
漕運總督親自上奏,言辭懇切甚至帶著悲涼:
“陛下!運河乃國之命脈,維係南北,滋養萬民。數百萬漕工、沿河百姓,皆賴此而生!淩侍郎所造蒸汽之船,若真成勢,則萬千漕船頓成廢木,百萬漕工何去何從?此絕非漸進之改良,實乃斷根絕源之變!恐激起前所未有之民變,動搖國本!臣懇請陛下,為百萬生民計,暫停此船建造,從長計議!”
奏疏中描繪了一幅漕運斷絕、流民四起、南北隔閡的可怕圖景。
朝堂之上,支持漕運的官員數量遠超淩雲想象。甚至連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員,也出於對社會穩定的擔憂,站到了反對的一麵。壓力前所未有地巨大,直接指向了朱棣最敏感的神經——統治的穩定。
朱棣陷入了登基以來最艱難的權衡之一。他渴望蒸汽船帶來的軍事投送和物資調運能力,這能極大增強他對帝國,尤其是北方邊境的控製力。但他也無比清楚,漕運體係牽涉的利益網絡有多麼龐大和根深蒂固,一旦處理不當,引發的動蕩足以撼動他的龍椅。
他將淩雲秘密召入乾清宮。
“淩雲,‘破浪’之船,果真能替代漕運?”朱棣開門見山,目光銳利。
“回陛下,單以內河運輸效率論,蒸汽船遠超漕船。不受風向水流限製,速度快,載量大,且更安全。”淩雲如實回答。
“然則漕工百萬,如何安置?”朱棣追問。
“陛下,蒸汽船並非完全取代漕運,初期可與漕運並行,主要承擔高價值、急需物資運輸。且造船、航運、碼頭維護、煤炭開采運輸等新業,可吸納大量人力。臣已在規劃相關的‘轉業傳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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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水車薪!”朱棣打斷他,語氣沉重,“百萬之眾,豈是區區傳習所能安撫?其背後,是沿河無數州縣、無數家族的生計!牽一發而動全身!”
淩雲默然。他知道,技術可以跨越時代,但社會結構的轉型,需要時間和策略。
“此事,朕需慎重。”朱棣最終道,“‘破浪級’可繼續建造,但暫不投入南京京口班輪運營。先用於……軍務運輸,沿江巡防。至於漕運……容後再議。”
這是一個妥協。朱棣保住了蒸汽船的技術種子,但為了避免iediate的社會衝擊,暫時限製了其商業應用,將其納入更容易控製的軍事體係。淩雲知道,這已是皇帝在巨大壓力下能做出的最大支持。
幾乎在朱棣做出決定的同時,沈敬仁再次找到了淩雲。這一次,他的提議更加驚人。
他沒有在南京或鎮江約見淩雲,而是邀請他參觀了一處位於長江入海口附近、隱蔽性極佳的私人船塢。在那裡,淩雲看到了一艘已經完成大半的、體型遠超“破浪級”、設計也更加精巧成熟的三桅帆船,而更令他震驚的是,那艘船的船體兩側,赫然預留了明輪的安裝位置!其船體結構、龍骨用料,都顯示出極高的工藝水平。
“淩侍郎覺得此船如何?”沈敬仁微笑著問,“此乃我商會自行設計的‘海蛟級’,原為遠洋貿易所造。若能與侍郎的蒸汽明輪技術結合……嗬嗬,則橫行四海,暢通無阻矣!”
淩雲心中巨震。對方不僅在模仿,甚至在追趕和超越!其技術實力和財力,遠超他之前的預估。
沈敬仁圖窮匕見:“侍郎的‘破浪級’雖好,然受困於朝堂紛爭,難以施展。與其在夾縫中求存,何不與我商會深度合作?我們可共同成立‘江海航運總社’,商會出船、出人、出遍布海內外的碼頭商路,侍郎出技術、出標準。利益共享,風險共擔。屆時,不僅長江內河,便是那茫茫大海,亦將成為我等囊中之物!至於朝中那些腐儒……自有商會手段應對,必不叫侍郎煩心。”
這已不再是合作,而是意圖將淩雲的技術團隊和成果,整體“並購”入“四海商會”的龐大體係中,徹底脫離朝廷的掌控。
淩雲看著沈敬仁那誌在必得的笑容,又看了看那艘工藝精湛的“海蛟級”,心中警鈴大作。他知道,自己麵對的不再僅僅是一個尋求技術的商業組織,而是一個有著獨立武裝至少是護衛力量)、龐大網絡和深遠政治圖謀的“國中之國”!
帶著沈敬仁的“提議”和深深的憂慮,淩雲返回南京。他立刻通過馬三寶,將“四海商會”擁有先進造船能力及試圖“招攬”他的情況,密報朱棣。
朱棣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朕知道了。”便再無下文。
這種沉默,讓淩雲感到更加不安。他明白,皇帝對“四海商會”的存在和野心必然早有察覺,甚至可能也在利用其做一些朝廷不便出麵的事情。而自己和他所代表的天工院,如今成了這兩股龐大勢力——皇權與神秘商會——之間博弈的關鍵棋子。
是繼續依靠皇權,在重重掣肘中緩慢推進,時刻麵臨被保守勢力傾軋的風險?
還是冒險與“四海商會”合作,借助其雄厚的資本和不受束縛的網絡,更快地實現技術抱負,但卻可能徹底失去自主,甚至背負“叛國”的嫌疑?
淩雲站在天工院最高的觀測台上,腳下是燈火初上的南京城,遠處是奔流不息的長江。他仿佛站在了時代的十字路口,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在迷霧中延伸向前。一條布滿荊棘但方向明確,另一條看似坦途卻通往未知的深淵。
他知道,自己的下一個抉擇,將不僅僅關乎個人的命運,更將深刻影響這片土地上,工業文明的星星之火,最終是燃成燎原之勢,照亮前路,還是被時代的巨浪吞噬,抑或是……被引向不可預測的歧途。
經緯已初織,但未來的圖景,依舊籠罩在重重迷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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