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戰象如同移動的山巒，平穩地行走在逐漸開闊的穀地中。象背上的巒轎布置得舒適奢華，軟榻、茶幾、書櫃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個小型熏香爐正嫋嫋吐出寧神的青煙。我半倚在鋪著冰蠶絲墊的寬大座椅上，指尖拈著一隻薄如蟬翼的白玉茶杯，裡麵是用晨露沏泡的“雲霧靈芽”，茶湯清亮，香氣清幽，享受著戰亂中難得的片刻慵懶午後。
小玖乖巧地跪坐在旁邊的軟墊上，九條蓬鬆雪白的尾巴如同有生命般輕柔舒展，緩緩搖曳，帶來恰到好處的微風，既驅散了午後的燥熱，又不至於吹亂幾案上的書頁。她偶爾偷偷瞄一眼我茶杯裡上下沉浮的茶葉，咽咽口水，顯然對我的靈茶也很感興趣。
“要喝，自己拿……”
“好嘞”素白的小手上立刻多了一隻茶杯。
囚兒和綠豆已經很久時間都不在隊伍，也許是在遊山玩水，也許，是在為我創造徒孫……隻剩下小漁兒拿著長槍一遍遍是苦練。
而那個最鬨騰的小家夥丫丫，早就坐不住了，一溜煙地又跑到隊伍最前頭，去找她那兩個“臭味相投”的夥伴——裂風獠和那條半殘的老龍了。
自從阿獠自告奮勇承擔起開路先鋒的職責，這一路上確實不算太平。有時是盤踞險隘、收取買路財的土著妖寨，有時是受到煽動發起的突襲，有時則是天然形成的毒沼迷陣。但這些麻煩，無一例外都被前軍完美化解。白澤坐鎮中軍，調度從容，法度嚴謹；而前頭的阿獠則充分發揮了他那積年老妖的狡猾和經驗，各種下絆子、打悶棍、設陷阱、挖坑騙人的手段層出不窮，與白澤的正兵配合得天衣無縫。
丫丫騎著老龍，瞪著一雙翠綠的大眼睛，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看到阿獠如何用幾塊幻象石就把一整隊埋伏的石妖引到泥潭裡，看到老龍如何假裝虛弱誘敵深入然後突然噴出龍息，看到白澤如何精準地把握時機發出致命一擊。小家夥的眼睛裡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種混合了崇拜、興奮和躍躍欲試的光芒。
於是，那苦命的、隻剩半截身子的老龍背上，除了阿獠之外，又多了一個小小的常駐乘客。出乎意料，老龍對丫丫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和“歡迎”——畢竟，丫丫嫌棄他背上被阿獠折騰得又是泥汙又是血痂，太不衛生，便運用起精純的草木妖力，在他寬闊但殘破的龍脊上，硬生生“鋪”出了一層厚實、柔軟、散發著濃鬱清新氣息的翠綠草坪！這富含生命能量的草木精華無時無刻不在滋養著老龍受損嚴重的軀體和斷裂的傷口，讓他痛苦大減，傷勢也明顯好轉。
然而，潛移默化中，那個原本膽小害羞、隻會躲在我身後、最大愛好就是偷我酒喝的小樹妖丫丫，仿佛被打開了某個危險的開關。在阿獠和老龍這一窮奇一妖龍、一唱一和的“熏陶”下，她竟然迅速朝著一個狂熱好戰分子兼戰術陰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
她的天賦能力與行軍打仗結合，產生了奇妙的效果。隊伍前行時，前方巨大的古木會主動彎下腰肢，謙卑地讓開道路；綿延至遠方的茵茵綠草會通過葉片的摩挲和方向的搖擺，向她傳遞遠方地形、氣候甚至潛在危險的訊息；遇到難以通行的沼澤地帶時，岸邊總會“恰好”有巨大的朽木自然倒下，形成天然橋梁；若是天空突然下起暴雨，上方必有層層疊疊的巨大葉片自動伸展交織，如同華蓋般為隊伍撐起一片無雨的天空。
丫丫的聰慧和學習能力更是遠超我的預料。有一次，她賊頭賊腦地想偷喝我朱漆葫蘆裡的“百果釀”，不小心把我袖袋裡的一本書冊帶了出來，封麵上赫然是四個大字——《三十六計》。她做賊心虛地左右張望，見我似乎閉目睡著了，便按捺不住好奇心，躡手躡腳地翻看起來。這一看之下，仿佛為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那雙翠綠的大眼睛越瞪越圓，裡麵迸發出發現絕世寶藏般的驚喜和狂熱光芒，小嘴無意識地張著，完全沉浸其中。那副小模樣實在太過滑稽，終於讓我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被抓包的丫丫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小臉瞬間漲得通紅。我板起臉，罰她偷酒喝，抄書一百遍！除了這本《三十六計》，還外加一本《孫子兵法》。
令我大為意外的是，以往一聽說要罰抄書就各種撒嬌耍賴、頭疼手痛、恨不得原地打滾的小家夥，這次竟然沒有絲毫抵觸情緒，反而像是得到了無上賞賜，興高采烈，或者說如饑似渴地抱走了兩本書和厚厚的紙張，立刻趴到一旁的小幾上，認認真真地抄寫起來。她時而眉頭緊鎖苦苦思索，時而恍然大悟奮筆疾書，那專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受罰，而是在修習什麼無上妙法。
後來，隊伍接連遭遇了幾次小規模的遭遇戰和阻擊。丫丫竟然開始大膽地嘗試指揮！她站在老龍背上，一手拿著自己抄寫的小本本，一手揮舞著抄書用的小炭筆，或是奮筆疾書，或是有模有樣地發號施令。“圍魏救趙！”“暗度陳倉！”“擒賊先擒王！”她脆生生的聲音夾雜著一些剛從書上學來的、還半懂不懂的詞彙，回蕩在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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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眾妖隻覺得這小樹妖人小鬼大，在胡鬨而已。但幾次下來，發現她布置的戰術雖然看似天馬行空，甚至有些兒戲，卻往往能歪打正著，或者說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擊中敵人要害，以極小的代價換取可觀的戰果。尤其是一次應對數百名鷹族女妖突襲的戰鬥，丫丫根據草地提供的情報，提前預判了對方俯衝攻擊的路徑，指揮一隊不起眼的刺蝟妖蜷縮成球埋伏在草叢，又讓花妖釋放迷惑花粉，再令石像鬼從側翼佯攻，最後由白澤和小漁兒率主力一擊致命，竟奇跡般地實現了零傷亡，將來犯之敵全數俘獲！
這一戰，徹底讓所有妖族對她刮目相看。白澤看著戰後興奮得小臉通紅的丫丫，眼中也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和讚賞，一旁隻會苦練霸王槍的小漁兒看得眼中也是異彩連連。裂風獠更是直接化身為丫丫的“首席狗頭軍師”，鞍前馬後，擠眉弄眼地出著各種騷主意、鬼點子。連那條被丫丫稱作“黑鬼”的老龍也似乎找到了龍生新樂趣，時不時低沉地吼兩聲，提出些陰險毒辣的建議。
這真可謂是“臥龍身邊必有鳳雛”，一獠一龍，一肚子壞水，竟成了丫丫麾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雖然他們貢獻的戰術多半都透著一股子邪氣和狡詐。
丫丫仿佛天生就是為戰場而生的領袖，那次經典的零傷亡指揮，讓她在妖族大軍中建立了極高的威望。她站在老龍背上，手持令旗，目光專注地排兵布陣時，那小小的身軀裡，竟隱隱透出一股沉穩老練、不容置疑的威嚴氣度。從需要庇護的懵懂小妖，到初露鋒芒的戰術大師，丫丫的蛻變，快得讓人驚歎。
……
在這期間，一道翠綠色的疲憊身影也進入了萬獸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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