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晨風鎮的第五天,旅途的艱辛已經開始在四位年輕人身上留下清晰的印記。最初的興奮和新奇,已被日複一日的跋涉和風餐露宿磨去了不少棱角。
腳下的土路逐漸被更寬闊、車轍更深的碎石路所取代,這意味著他們正越來越接近人煙稠密的區域。路旁的景色也從茂密無邊的、仿佛蘊藏著無數秘密與危險的黑森林,過渡到被人類意誌規整過的景象——大片被開墾的農田,金黃的麥浪在風中搖曳;零散的農莊升起嫋嫋炊煙,帶著柴火和食物的暖香;還有那些伐木營地,傳來規律性的斧鑿聲,空氣中飄散著新鮮木屑的氣息。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純粹的草木清香,而是混合了塵土、牲畜糞便、炊煙以及遠方城市傳來的、難以名狀的複雜氣息。
他們的行裝變得風塵仆仆,原本還算光鮮的衣物和裝備都蒙上了一層灰黃。雷恩的鎖子甲在正午陽光下反射著略顯黯淡的金屬光澤,關節處因頻繁活動而摩擦出的細微磨損越發明顯,但他每日歇息時都會仔細擦拭,這是巴頓大叔教導的習慣。塔隆背負著隊伍裡最重的行李,包括帳篷和大部分乾糧,那麵巨大的橡木包鐵盾牌斜挎在身後,如同他沉默的守護誓言,每一步都沉穩有力,仿佛能踩進地裡,但他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和偶爾活動脖頸的小動作,透露著持續負重帶來的疲憊。艾吉奧似乎是四人中最適應這種長途跋涉的,他像隻不知疲倦的鬆鼠,時而憑借靈活的身手竄到前麵探路,時而溜到路邊,試圖從灌木叢中采摘些看起來可口的野果結果大多酸澀難咽,讓他齜牙咧嘴),但他那件原本色澤鮮亮的皮背心也蒙上了一層洗不掉的灰漬,邊角還被荊棘劃開了幾道小口子。莉娜則顯得最為疲憊,長時間的步行對她相對孱弱的體力是種嚴峻考驗,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腳步不時會踉蹌一下,但她始終緊緊抱著懷裡的藥箱和那本厚厚的、記錄了她母親留下的大量草藥知識和她自己心得的筆記,那是她最重要的財富和精神支柱,仿佛能從其中汲取堅持下去的力量。
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旅人,每一次遭遇都是一次對外部世界的小小窺探:規模不一的商隊,滿載著用油布遮蓋的貨物,車輪吱呀作響,護衛的傭兵們眼神警惕如鷹隼,毫不掩飾地掃視著包括雷恩他們在內的每一個路人,手往往不離腰間的武器;有風塵仆仆的信使,騎著口吐白沫的快馬疾馳而過,留下一串煙塵和急促的馬蹄聲,暗示著遠方某處正發生著需要快速傳遞的信息;偶爾還有一隊隊穿著統一製式皮甲、步伐整齊、神情肅穆的邊境守備軍士兵,他們的出現總能讓道路上的氣氛為之一緊,也讓雷恩等人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這些士兵代表的是王國的法律和秩序,與他們這些來自邊境小鎮、懷揣著模糊夢想的少年少女有著天然的距離感。艾吉奧更是會不自覺地縮縮脖子,仿佛擔心自己被認出是哪個通緝令上的人物似的。
每一次相遇,都像一塊拚圖,讓他們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遠離那個封閉卻安寧的晨風鎮,踏入一個更加廣闊、複雜、規則難明且充滿未知的世界。興奮、好奇、緊張、還有一絲對故鄉日漸清晰的眷戀,種種情緒如同調色盤上的顏料,交織在他們年輕的心中。
“看!前麵!”第五日的午後,陽光略微西斜,走在最前麵擔任斥候的艾吉奧突然發出一聲近乎變調的興奮呼喊,他三兩下爬上了路旁一塊異常高大的風蝕岩石,踮著腳,伸長手臂指向遠方。
雷恩、塔隆和莉娜聞聲,心臟沒來由地加速跳動,也趕緊加快腳步,有些狼狽地攀上了那塊岩石。
刹那間,一幅無比壯闊、遠超他們想象極限的景象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們眼前,讓四個來自邊境小鎮的少年少女瞬間屏住了呼吸,瞳孔放大,被一種混合著敬畏與震撼的情緒徹底淹沒!
遠方,地平線的儘頭,一座巨大的城市如同從神話中走出的、匍匐在大地上的鋼鐵巨獸,巍然屹立於天地之間!
那就是巨石城!
它並非建立在平坦的原野上,而是巧妙地依托著一係列連綿的、如同巨人脊梁般裸露的灰白色岩石山脈而建。高聳得令人目眩的城牆,完全由切割整齊的巨型岩石壘砌而成,沿著天然的山勢蜿蜒起伏,其高度遠超晨風鎮那簡陋的木柵欄何止十倍!城牆之上,隱約可見林立的箭塔和了望哨,如同巨獸背脊上豎起的冰冷尖刺,在偏西的日照下閃爍著冷硬而威嚴的金屬光澤。一些模糊的小黑點在城牆上移動,那是巡邏的士兵,遠遠望去,如同螻蟻。
城市的主體建築層次分明,如同梯田般從山腳一直蔓延到半山腰,甚至更高。最外圍是低矮密集、看起來有些雜亂的平民區,灰撲撲的屋頂連成一片,如同巨獸腳邊雜亂的毛發;中間區域則能看到更多石質結構、顯得更為堅固整齊的建築,隱約還有小型廣場和零星綠意的點綴,那裡大概是商人、手工業者和低級官員的居所;而在城市最高處,靠近山脈頂峰、最為險峻的位置,則矗立著一片氣勢恢宏、壁壘森嚴的建築群,巨大的城堡主塔樓直插雲霄,塔尖上飄揚著代表邊境伯爵權威的旗幟——一麵在強風中獵獵作響的、繡著咆哮熊頭的旗幟。那裡,是城市的權力核心,是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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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相隔如此之遠,也能感受到那座城市散發出的磅礴氣勢、幾乎能聽到的隱約喧囂活力,以及…一種混合著財富、機會、權力、規則和潛在危險的複雜氣息,如同無形的力場籠罩著那片區域。無數條道路如同巨獸伸出的血管和觸須,從四麵八方彙聚向城市的主城門,可以看到螞蟻般細小的行人和車馬在這些“血管”上緩慢而堅定地移動著。
“我的天…”艾吉奧張大了嘴巴,半天才合上,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這…這比老約翰在酒館裡喝醉後吹牛時說的還要大…十倍!不,一百倍!我以為他隻是在編故事!”
莉娜緊緊抱著懷裡的藥箱,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眼中充滿了純粹的驚歎和一絲被巨大存在感壓迫而產生的怯意:“好…好大的城市…這得有多少人啊…他們…都生活在那裡嗎?”她無法想象如此密集的人口是如何組織起來的。
塔隆沉默地注視著遠方,粗獷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他握緊腰間斧柄的手,指節已然發白,微微的用力顯露出他內心的劇烈不平靜。這座城市所代表的森嚴秩序、人造的宏偉力量,與他習慣的、遵循自然法則、廣闊而自由的荒野截然不同。他感到一種本能的拘束和警惕。
雷恩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遠方城市氣息的空氣,眼中燃燒著熾熱而明亮的光芒。這就是他們夢想啟航的地方!如此龐大,如此複雜,像一座蘊藏著無儘秘密和機遇的迷宮!與眼前的巨城相比,晨風鎮的紛擾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他感到一股混合著野心和期待的熱血直衝頭頂,連日跋涉的疲憊仿佛在這一刻被一掃而空。這就是舞台,這就是他們將要闖蕩、將要留下名字的世界!
“我們走!”雷恩深吸一口氣,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但他努力讓語氣顯得堅定有力。他率先利落地跳下岩石,落地時激起一小片塵土,然後大步向著那座如同海市蜃樓般宏偉、卻又真實無比的邊境之城走去。塔隆、艾吉奧和莉娜互相看了一眼,也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帶著各自的複雜心情,緊隨其後。
越是靠近巨石城,那種撲麵而來的壓迫感、喧囂感和生活氣息就越是強烈,幾乎令人窒息。
道路變得異常擁擠和嘈雜。滿載著穀物、木材、礦石或各種未知貨物的牛車、馬車排成了蜿蜒的長隊,慢吞吞地向前移動,車夫們不耐煩地揮動鞭子,用帶著各地口音的粗話吆喝著;穿著各色服裝、皮甲或鎖甲碎片、攜帶各式各樣武器的傭兵、冒險者三五成群,他們大多風塵仆仆,臉上帶著疤痕或漫不經心的表情,大聲談笑著過往的經曆或是某個酒館的姑娘,但他們的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習慣性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評估著潛在的危險或機會;穿著粗布衣服、麵色黝黑的農夫或小販推著吱呀作響的獨輪車,叫賣著剛從附近田裡摘下的蔬菜瓜果,聲音淹沒在更大的聲浪中;甚至還能看到一些穿著奇異服飾、皮膚顏色較深或呈現出古銅色、又或者耳朵尖長、身材矮壯敦實的種族——那是來自南方沙漠地帶的遊牧民族後裔,或是傳說中擅長工藝卻很少離開東方森林的矮人商旅,他們的出現為這喧囂的人流增添了幾分異域色彩。
空氣中混雜著濃烈到化不開的各種氣味:人體和牲畜的汗味、新鮮和乾燥的糞便味、鞣製過的皮革味、刺鼻的香料味、路邊攤販傳來的烤麵包和燉肉的香氣、還有…這座城市本身特有的、由無數人長期生活聚集而產生的、類似於發酵般的複雜體味。各種語言的叫賣聲、激烈的討價還價聲、沉重的車輪碾過碎石路的嘎吱聲、馬蹄鐵敲擊地麵的嘚嘚聲、武器與盔甲偶然碰撞的金屬摩擦聲、以及無數人交談形成的嗡嗡聲…所有這些聲音彙聚成一股巨大無比、永不停歇的聲浪,持續不斷地衝擊著他們的耳膜,讓初來乍到的他們感到頭暈目眩。
城牆越來越近,仰起頭才能看到頂端巡邏士兵的身影,它仿佛一堵接天連地的灰色巨牆,投下的陰影帶著涼意。巨大的城門洞開,門板是由厚重的硬木包裹著鐵條製成,看上去需要數十人才能推動。門洞足以讓四輛馬車並行,但此刻卻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接受著身穿鋥亮盔甲、胸前刻著咆哮熊頭徽記、表情嚴肅如磐石的城門守衛的嚴格盤查。守衛們檢查貨物、詢問來曆、收繳稅款,一切井然有序,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輪到雷恩他們時,守衛隊長——一個臉上帶著一道淺疤、眼神銳利如刀的中年男子——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四人。他的視線在雷恩略顯陳舊但保養得當的鎖子甲上停留一瞬,又在塔隆異常高大的身軀、背後那麵顯眼的巨盾以及腰間駭人的戰斧上仔細打量了一番,最後掃過顯得有些緊張的艾吉奧和緊緊靠著塔隆的莉娜。
“從哪裡來?進城做什麼?”隊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公事公辦的冷漠和一種長期掌權形成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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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恩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而不怯懦:“從晨風鎮來,大人。”他頓了頓,說出了路上商量好的說辭,“我們…想成為傭兵,來巨石城尋找機會。”
“晨風鎮?”隊長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偏僻小鎮還有些印象,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最近好像有傳聞說那邊不太平?北邊的黑森林有狼群作祟,規模不小?”
“是的,大人。”雷恩老實地點頭,這並非秘密,“我們鎮子受到過襲擊。我們…就是想來這裡,想變得更強,好有能力保護家鄉。”這番話半真半假,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真誠。
隊長又仔細看了看他們雖然疲憊卻難掩青澀稚嫩的麵孔,以及眼神中那份混合著緊張和渴望的光芒。他示意手下的士兵粗略檢查了他們的行李主要是武器,確認沒有大型違禁軍械),沒發現什麼特彆的問題。
“每人兩個銅板的入城稅。進去吧。”隊長揮了揮手,語氣稍微緩和了一絲,“記住,小子們他看了一眼莉娜,補充道),還有姑娘,巨石城有巨石城的規矩,不像你們鄉下小鎮。管好自己,彆惹是生非,城衛軍的牢房裡從來不缺不懂規矩的蠢貨。”
繳納了八個銅板艾吉奧看著錢袋裡減少的銅幣,心疼地咧了咧嘴,小聲嘀咕著“真黑”),四人終於懷著一顆怦怦直跳的心,踏過了那道巨大、陰涼且回蕩著腳步聲的門洞,正式進入了巨石城的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