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兵工會“緊急會議室”那扇由厚重橡木製成、邊緣包裹著冰冷黑鐵的門扉,在身後發出一聲沉悶的“哢噠”聲,緩緩合攏,仿佛將剛才那場決定王國命運走向的談話徹底封存。門內,是足以撼動大陸根基的秘密與凝重;門外,是一條鋪著暗紅色舊地毯、一直延伸至幽暗深處的長廊。
雷恩、艾吉奧和莉娜,跟隨著沉默如磐石的老疤,行走在這條寂靜得令人心悸的走廊裡。與大廳那種充斥著汗味、酒氣與豪言壯語的粗獷世界截然不同,這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帶著舊羊皮卷、乾燥蜂蠟以及一種屬於歲月和權力的沉甸甸的肅穆感。牆壁兩側,懸掛著曆代著名傭兵的肖像畫,畫中人或身穿重甲,或披著法師長袍,眼神銳利,仿佛依舊在注視著每一個經過的後輩。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巨大的、經過處理的獸類頭骨、鏽跡斑斑但依舊能感受到昔日榮光的戰旗,以及裝在玻璃匣子裡的、造型奇異的古代兵器殘骸。每一件物品,似乎都承載著一段血腥而榮耀的往事。
艾吉奧天性中的好奇讓他忍不住左右張望,目光在一柄鑲嵌著巨大藍寶石雖然已經黯淡)、卻布滿裂紋的雙手劍上流連,又在某個眼神陰鷙、臉上帶著交叉疤痕的傭兵畫像前打了個寒顫。他剛想低聲對雷恩說些什麼,走在前麵的老疤仿佛腦後長眼,頭也不回地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那嚴厲的氣場瞬間讓艾吉奧把話咽了回去,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盯著自己的腳尖走路。
莉娜則更加緊張。她雙手緊緊環抱著那個裝有古老卷軸的皮質圓筒,仿佛抱著一個隨時可能驚醒的噩夢。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心裡全是濕冷的汗。她既擔心著躺在醫療室裡生死未卜的哥哥塔隆,思緒不受控製地飄向那些散發著刺鼻藥水味的手術器械和醫師們嚴肅的麵孔;又為即將到來的、麵對工會最高層的詳細問詢而感到惶恐不安。她隻是個初出茅廬的藥劑師學徒,何曾想過會卷入如此驚天動地的事件之中?每一步都感覺踩在棉花上,虛浮而不真實。
雷恩走在最後,麵色沉靜如水,目光平視著老疤寬闊而略顯佝僂的背影。他緊抿著嘴唇,下頜線條繃得如同刀削,微微握拳的雙手顯示他內心遠不如表麵看起來那般平靜。將鷹爪山脈深處的恐怖發現、那張可能引發災禍的古老卷軸,以及所有關於灰衣人和深淵召喚的可怕推斷,全盤托付給工會,這無疑卸下了壓在他心頭最沉重的一塊巨石。但與此同時,一種新的、更加複雜的情緒在滋生——他們不再僅僅是獨立自主的傭兵小隊,他們的命運,從此刻起,將與傭兵工會這個龐然大物更緊密地捆綁在一起。這既是庇護,也是一種無形的束縛,意味著他們必須承擔起由此帶來的、更直接也更不可預測的責任。
老疤在一扇沒有任何裝飾、僅用一塊黃銅牌標注著“問詢室—甲字”的深色木門前停下腳步。他掏出一把造型奇特、鑰匙齒複雜無比的黃銅鑰匙,插入鎖孔,伴隨著一陣細微的機括轉動聲,門鎖被打開。
“進去等著。”老疤的聲音依舊乾澀,沒什麼情緒起伏,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不要隨意走動,不要交談。長老和執事處理完緊急事務後會過來。”他側身讓開通道,指了指房間內部,“裡麵有水和簡單的食物,需要什麼按牆上的鈴。”說完,他便如同生了根的鐵杉木,雙手抱胸,背靠著門對麵的牆壁站定,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半開半闔,仿佛在假寐,但那若有若無鎖定在三人身上的氣息,讓人毫不懷疑任何異動都會招致雷霆般的反應。
三人依言走進問詢室。房間比之前的緊急會議室更小,陳設也更為簡潔,甚至可以說刻板。一張光禿禿的長條木桌,四把沒有任何軟墊的高背硬木椅,牆角有一個放著陶製水壺和幾個木杯的矮櫃,除此之外,彆無他物。牆壁是未經粉刷的粗糙石壁,冰冷堅硬,沒有任何裝飾或窗戶,唯一的照明來自屋頂鑲嵌的一盞魔法燈,散發出穩定而略顯蒼白的冷光,將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給人一種無所遁形的心理壓迫感。
他們各自拉開椅子坐下,木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誰也沒有去動牆角的飲水,饑餓感在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下似乎也被暫時遺忘了。沉默如同濃稠的液體,在房間裡蔓延、沉澱。隻有彼此儘量壓抑的、輕微的呼吸聲,以及艾吉奧因為不安而偶爾用指甲刮擦木質桌麵的細微聲響,清晰可聞。
等待的時間仿佛被這密閉的空間和凝重的氣氛無限拉長。每一分鐘都像在沙漏中緩慢滴落的鉛粒,沉重而煎熬。艾吉奧如坐針氈,身體不安分地扭動著,目光在光禿禿的牆壁和天花板上逡巡,似乎想找出點有趣的東西。莉娜低著頭,雙手緊緊交握放在膝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心中默默祈禱著塔隆能夠挺過難關。雷恩則背靠椅背,閉著雙眼,看似在養神,實則腦海中如同暴風過境,飛速地回放著從踏入鷹爪山脈開始的每一個片段——森林邊緣不自然的枯萎、遺跡入口的隱蔽與古老、通道中粗糙的陷阱、實驗室裡刺鼻的氣味、碎骨那扭曲瘋狂的身影、毒霧爆開的瞬間、塔隆倒下時沉重的悶響、祭壇上詭異的符文、筆記中褻瀆的圖解、卷軸上那精密而古老的圖案……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梳理亂麻一樣,將這些紛亂的記憶碎片整理成清晰、連貫、客觀的敘述,確保在稍後至關重要的問詢中,不會因為緊張或遺漏而出現任何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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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或許更久,在這片絕對寂靜中,時間感已然模糊。門外終於傳來了由遠及近的、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以及幾聲壓低的、聽不真切的交談。
門被推開,“戰錘”奧森長老和“銀狐”哈裡斯執事走了進來。奧森長老依舊如山嶽般沉凝,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掃過三人,目光中少了幾分會議初始時的審視與壓迫,多了些許對年輕後輩曆經磨難後的緩和與……不易察覺的期許。哈裡斯執事則直接走到木桌的主位坐下,將隨身攜帶的皮質筆記本和那副精致的水晶放大鏡輕輕放在桌麵上,動作一絲不苟。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位穿著工會標準文職人員灰色製服、麵容稚嫩卻表情嚴肅的年輕書記員,他懷裡抱著一疊厚厚的、邊緣泛黃的羊皮紙和幾支削尖的黑色羽毛筆。
“開始記錄。”哈裡斯執事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切入主題。“雷恩,作為‘晨風之誓’小隊隊長,請你以時間順序為軸,詳細、客觀、且務必完整地敘述你們此次前往鷹爪山脈,探索標記為‘鷹巢了望塔’遺跡的全部經過。從接受任務、途中發現異常開始,到進入遺跡內部、遭遇各類敵人、進行戰鬥、發現關鍵物品與情報,直至最終撤離並返回工會。敘述的重點在於:遺跡內部的具體環境結構與異常之處;遭遇的所有敵人,特彆是那個自稱‘碎骨’的變異地精煉金術士的外形特征、所使用的煉金術手段、其言語中透露的任何信息;以及,所有你們發現的物品、殘留的痕跡,和基於這些發現你們自身所作出的任何推斷。記住,不要憑借主觀臆測,但也不要遺漏任何你認為微不足道的細節,哪怕是一塊石頭的異常顏色,或者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無形的壓力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來,將這間小小的問詢室填滿。雷恩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裡那份沉重與悸動壓下,然後睜開雙眼,迎上哈裡斯執事那雙隱藏在鏡片後、仿佛能洞悉靈魂深處的冷靜目光。他清了清有些乾澀的嗓子,開始用儘可能平穩、清晰的語調進行敘述。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伴隨著書記員手中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劃過的、持續不斷的沙沙聲,如同在為這場驚心動魄的冒險譜寫冰冷的注腳。他從工會任務板前那個看似普通的f級清理任務開始講起,描述了前往鷹爪山脈途中,在森林邊緣發現的、不同於尋常枯萎病的腐敗植被;講述了如何追蹤那些行為怪異、眼中帶著紅芒的地精足跡,最終找到那個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的、透著古老與不祥氣息的遺跡入口。
隨著他的敘述,遺跡內部陰森的環境、粗糙卻有效的陷阱、那些被腐化力量扭曲、變得更具攻擊性和瘋狂的地精與巨鼠……一一呈現在聽者麵前。當他講到深入核心區域,遭遇那個外形恐怖、融合了機械與血肉、自稱“碎骨”的變異地精煉金術士時,連奧森長老環抱在胸前的雙臂都不自覺地放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
雷恩詳細描述了“碎骨”那癲狂的言行,它提到的“主人”和“被拋棄者”的隻言片語,它使用的各種詭異煉金道具,特彆是那致命的、混合了腐蝕與神經毒素的綠色毒霧炸彈。講到塔隆為了保護他和艾吉奧,怒吼著用寬闊的後背硬生生擋住毒霧爆發的核心,那龐大身軀在腐蝕性能量中顫抖卻屹立不倒的悲壯場景時,雷恩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壓抑的顫抖和深切的愧疚。莉娜忍不住彆過頭,眼圈微紅,艾吉奧也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繼續講述了莉娜在關鍵時刻爆發出的火焰法術,艾吉奧如何利用速度與靈巧,在生死一線間發動致命一擊,以及最終在“碎骨”那混亂不堪的巢穴中,發現那本記載了褻瀆知識與深淵召喚儀式的硬皮筆記,以及艾吉奧從工作台裂縫裡摸出這張古老卷軸的經過。
在他敘述的過程中,哈裡斯執事偶爾會抬起手,用平靜無波的聲音打斷,提出一些極其精準、直指核心的問題:
“你能否再回憶一下,‘碎骨’提及‘主人’時的具體語氣和語境?是敬畏,恐懼,還是怨恨?”
“那種綠色毒霧,除了強烈的腐蝕性,受害者是否出現肌肉痙攣、幻覺或者生命力被抽取的跡象?”
“祭壇上那些符文,你能用木炭在草紙上大致臨摹一下嗎?不需要精確,隻需輪廓。”
“卷軸被發現時,是平整折疊,還是卷起?周圍是否有其他物品,比如粉末、容器或者特殊的刻痕?”
每一個問題都像手術刀,精準地剝離出更深層的信息。雷恩都憑借著自己出色的記憶力和觀察力儘力回答,莉娜和艾吉奧也會在一旁小聲補充他們各自注意到的細節,比如莉娜注意到毒霧中有微弱的硫磺味,艾吉奧則記得工作台裂縫邊緣有一些新鮮的刮痕。
當雷恩的敘述最終指向那張古老卷軸,並基於索菲亞老師的初步判斷和自身的觀察,推測其可能與矮人失落的封印體係有關,甚至直接關聯到石拳礦坑的汙染源頭時,哈裡斯執事鏡片後的目光明顯亮了一下,但他依舊保持著驚人的冷靜,沒有打斷,隻是示意書記員務必記錄詳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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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問詢過程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期間書記員更換了一次墨水,矮櫃上的水壺也早已冰涼。當雷恩終於用一句“我們抬著塔隆,一路不敢停歇,直接返回了工會”作為結尾時,感覺自己的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精神上也湧起一股強烈的虛脫感。
哈裡斯執事緩緩合上自己那本寫滿了密麻麻符號和關鍵詞的筆記本,看向一直沉默傾聽、但眼神始終銳利如鷹的奧森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