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哭了多久,安然才從那場混雜著狂喜與絕望的情緒風暴中,慢慢地平複下來。
淚水打濕了她白色連衣裙的裙擺,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抬起朦朧的淚眼,透過一層水光,再次看向靜靜立在她麵前的那把大提琴。
duport。
傳奇中的傳奇。
它就在這裡,觸手可及。
這對於任何一個大提琴演奏家來說,都是足以讓他們獻出靈魂的誘惑。而司徒瑤,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將這份誘惑放在了她的麵前。
安然緩緩地站起身,雙腿因為蹲了太久而有些發麻。她沒有理會自己那被遺忘在門口的老夥計“小c”,而是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一步一步,再次走到了duport的麵前。
她伸出手,這一次,不再是試探性的觸碰。她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虔誠,從琴頭那精美的渦旋,滑過溫潤的琴頸,再到琴身那曆經了三百年歲月洗禮、卻依舊光潔如新的麵板。
琴身的木料傳來一種奇妙的、溫潤的震動,仿佛這把古老的琴是有生命的,正在回應著她的觸摸。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安然的腦海中不可遏製地滋生蔓延。
她想拉它。
她想聽一聽,從這具傳奇的琴身裡,究竟能發出怎樣動人心魄的聲音。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被撲滅。它像燎原的野火,燒儘了她心中所有的理智、恐懼和不安。什麼監視,什麼威脅,什麼被掌控的人生……在這一刻,在這把名為duport的斯特拉迪瓦裡大提琴麵前,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對於一個將音樂視為生命的藝術家來說,沒有什麼比藝術本身更具誘惑力。
安然緩緩地坐下,深吸一口氣,用一種比對待易碎的珍寶還要小心的姿態,將duport夾在了雙腿之間。當琴身靠在她胸口的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都與這把古琴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共鳴。
她架起琴弓,弓毛在鬆香的作用下,帶著一絲澀意。她的手臂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興奮。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第一號的前奏曲。那是她練習了不下萬遍、早已刻入骨髓的旋律。
琴弓落下。
“嗡——”
一聲飽滿、深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豐富層次感的g弦空弦音,在巨大的、擁有完美聲學設計的練習室裡,轟然響起。
那一瞬間,安然感覺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不是她聽過的任何聲音。
它比“小c”的聲音雄厚了百倍,卻又清澈了百倍。那聲音裡,仿佛蘊含著三百年的光陰,有戰火,有宮廷,有愛情,有死亡。它像一個曆經滄桑的智者,在用最低沉的嗓音,向你講述著一個無比悠久的故事。
安然被這一個音符徹底征服了。
她再也沒有絲毫猶豫,指尖在琴弦上翻飛,手腕帶動著琴弓,流暢地在四根弦上舞動。
悠揚而聖潔的旋律,從duport的琴身裡流淌而出。那不再是她過去練習時那種略顯單薄的音色,而是一種……輝煌。每一個音符都像是被賦予了生命,它們在空氣中震動、交織、盤旋上升,最終彙成一道宏偉的音浪,衝擊著安然的耳膜,洗滌著她的靈魂。
她感覺自己不是在演奏,而是在與這把偉大的琴對話。它仿佛能讀懂她內心所有的情感,她指尖的每一次顫抖,手腕的每一次施力,都被它完美地、毫無保留地詮釋、放大,然後用一種更加壯麗的方式,回饋給她。
安然徹底沉醉了進去。
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忘記了司徒瑤,忘記了自己正身處一個華美的牢籠。她的世界裡,隻剩下她和duport,以及巴赫那不朽的旋律。
一曲終了,當最後一個音符的餘韻,緩緩消散在空氣中時,安然依舊保持著演奏的姿勢,久久無法回神。
她緩緩地睜開眼,眼眶裡又一次蓄滿了淚水。
但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和絕望,而是因為一種純粹的、無與倫比的、被巨大幸福感所包圍的……感動。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鈴聲,打破了房間裡的寂靜。
安然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才發現是角落裡那個被她遺忘的、裝著新手機的禮盒,正在發出悅耳的和弦鈴聲。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從盒子裡拿出了那部櫻花粉色的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隻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司徒瑤。
安然的心,瞬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她看著那個名字,又看了看懷裡這把價值連城的duport,一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拒絕的資格。
她深吸一口氣,劃開了接聽鍵,並且按下了免提。
“喂?”她的聲音因為剛剛的激動和哭泣,還帶著一絲沙啞。
“哭了?”
電話那頭沒有問候,隻有一句直截了當的問句。司徒瑤清冷的聲音,通過手機的揚聲器,清晰地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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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是視頻通話。
屏幕上,司徒瑤正坐在一個看起來像是辦公室或者研究室的地方。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工作服,烏黑的長發被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她臉上沒有化妝,神情專注而冷靜,正透過屏幕,靜靜地看著安然。
安然下意識地想躲開她的視線,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沒……沒有。”她嘴硬地否認,一邊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臉。
司徒瑤看著她這副像小貓一樣欲蓋彌彰的可愛模樣,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絲。
“它很適合你。”司徒瑤的目光,越過安然,落在了她懷裡的duport上,“或者說,它在等你。”
“……”安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剛才的巴赫,拉得很好。”司徒瑤繼續說道,“比你用‘小c’的時候,好了不止一個層次。我說過,它在限製你。”
她竟然……一直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