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看到這裡,不禁一陣心醉。
門衛老李頭早就在傳達室門口等他,手裡攥著個掉了漆的鐵盒,邊緣的焊點都鏽成了褐色。
盒蓋一打開,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考勤卡露出來,最上麵那張是1958年建廠時的,卡片邊緣磨得發毛,鋼筆寫的“趙建國”三個字卻還清晰,墨跡透著當年的力道。“拿著吧,”老李頭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以後想廠裡人了,看看這些名字,就像他們還在車間裡走,還能聽見腳步聲似的。”
張毅往公交站走時,夕陽剛好沉到廠房的煙囪後麵。那根煙囪立了三十多年,磚縫裡還卡著早年的煤渣,明天就要被爆破,此刻在暮色裡像根黑瘦的柱子,孤零零戳在天上。
他回頭看了一眼,廢墟上的老人們還沒走:王桂蘭正把撿來的紐扣串成串,李建國幫她舉著線,趙秀蓮蹲在旁邊,把珍珠扣一顆顆往線上穿。串好的紐扣掛在圍牆的鐵絲上,風一吹,叮叮當當作響,清脆得像麗民服裝廠最後一次,溫柔地跟他們說再見。
王桂蘭的手指剛碰到那顆1972年的有機玻璃扣,旁邊的李建國就湊了過來,手裡還攥著顆缺了個角的樹脂扣,指腹反複摩挲著缺口:“桂蘭嫂子,你這顆扣子眼熟啊,是不是當年你給閨女做周歲襖用的那種?我記得你還跟我顯擺過,說這扣子透亮,比城裡供銷社賣的還好。”
“可不是嘛!”王桂蘭把扣子舉到夕陽下,眯著眼睛看,光從扣心透過來,連裡麵細微的紋路都看得見,“1973年我閨女滿周歲,我跟車間主任磨了三天,才特批給我幾顆。那時候這扣子金貴著呢,一般人想用都沒處要。我連夜給閨女縫了件紅棉襖,扣上這幾顆扣子,街坊鄰居見了都誇好看。”她用凍得發僵的手指擦了擦扣子上的雪,語氣裡帶著當年的驕傲,“你看這透亮勁兒,三十多年了,還跟新的一樣。”
“我這顆才叫有故事。”旁邊的趙秀蓮摸出個藍布包,邊角都磨白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躺著顆圓潤的珍珠扣,在暮色裡泛著柔和的光,“1985年廠裡效益最好,年底發福利,每人十顆珍珠扣。我當時舍不得用,想著等兒子結婚,給兒媳婦做件旗袍,領口袖口都縫上這個,多體麵。結果現在……”她頓了頓,指尖捏著珍珠扣轉了圈,聲音低了些,“兒子去南方打工,好幾年沒回來,旗袍沒做成,這扣子倒成了念想,看見它就想起那年廠裡熱鬨的樣子。”
李建國歎了口氣,把手裡缺角的樹脂扣塞進棉襖內兜,貼在胸口的位置:“我這顆是1980年的,那年我跟我老伴處對象,她在樣品間上班,偷偷給我塞了顆扣子,說‘以後看見這扣子,就想起我’。後來她走了,這扣子我揣了二十多年,洗衣服都不敢摘,今天又在這兒看著了,跟見著老熟人似的。”
風把推土機的聲音吹得近了些,帶著雪粒打在臉上。王桂蘭把分好年份的紐扣往塑料袋裡塞,動作慢了些,聲音也有點發顫:“撿著吧,多撿一顆,就多留個念想。以後跟孩子們說,你奶奶當年在麗民廠,縫過最好看的內衣,用過最亮的扣子,廠裡的日子,紅火過。”
趙秀蓮點點頭,又蹲下去,在雪地裡扒拉,連嵌在冰裡的小紐扣都沒放過:“對,多撿點。以後咱們老姐妹聚在一塊兒,就把這些扣子拿出來看看,說說當年的事,就像還在廠裡上班,還在樣品間裡挑扣子,還能聽見機器響似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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