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如和陳一曼回到鳳城時，天色已晚。許是陳一曼累了，回屋後便睡了。陳先如來到西跨院，將一副藥方子送到謝蘭?手中，道：“你讓戀兒明個照這個方子去抓點藥來。聽說這個藥很靈，治好了不少人。”
謝蘭?接過方子，輕聲問：“這是在哪裡討的？”
“在丹東的回春堂問的老大夫，說是專調身子的。”他解釋道，“昨日去了趟丹東。”
“難為你記掛著這些。”她聲音溫軟如玉，“我早就聽說丹東的老大夫最擅調理，隻是路遠不好求。”她說話時眼尾微彎，倒像是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家事，半句沒提兩年無子的焦灼，也沒問這藥方是特意為她尋的，還是聽了誰的勸。她隻是將藥方展開細細看著，末了抬頭時眼裡盛著笑，“當歸配著菟絲子，原是溫和的方子，可見你是費心問過的。”
她轉身把剛溫好的棗茶遞過去，又將戀兒喚了進來，把藥方折得方方正正遞過去：“明兒早上去東頭的藥鋪，就說按方子抓，要頭煎的藥引。”
陳先如看著她平和的眉眼，手裡捏著方子時還想著該怎麼說，見她這般通透，倒鬆了口氣。接下來，他的神情有了些許的變化，一抹局促在他的眉間眼浮現出來，話有些吞吐：“……今日去丹東，順便把一曼帶上了，看看鴨綠江，走得急就沒告訴你。”話落他又偷偷瞥了一眼她，生怕她會因此事生煩惱，他卻不知，謝蘭?已知道了此事。
謝蘭?唇角彎起一抹淺淡的弧度，抬眼溫聲道：“很好呀，咱們丹東的鴨綠江不比揚州的西湖差，這時候水色確是好的，這個時節去想必更清爽些，以後呀，你若是閒了多帶她走一走，免得她想家。”
她語氣裡聽不出半分波瀾，神情坦然得很，既沒有刻意的寬容，也沒有半分委屈，仿佛他帶誰出門，本就是無需她掛懷的事，陳先如懸著的心落了半截。
陳先如點了點頭，指尖摩挲著茶盞的邊緣，正想將丹東巧遇和尚的事講給她聽，這會兒，謝蘭?倒講起了戀兒把秋衣漿得太硬的事，語氣溫軟，帶著笑意。他喉間動了動，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暗道：何苦用那些黑氣，血光的話來擾她。她溫婉通透，偏內斂，對家事更重“安穩”，若將老和尚的話講給她聽，她本就心思細膩，又受娘和念姝的影響，對這些不實玄幻的東西深信不疑，很可能會成為她的負擔，更會為我憂心，況且自已對老和尚的話半信半疑，這倒為她平添了無端的擔憂。
於是，陳先如與謝蘭?又因為明日請二叔來吃酒的事又閒聊了一會兒，便一同安歇了。
這一夜陳先如沒有去東跨院，怕擾了陳一曼的睡眠，便在在西跨院住下。
次日，東方未像往常那樣泛起魚肚白，而被一片灰暗的濃墨色塗抹，天氣陰沉得令人喘不過氣來，但是絲毫阻礙不了小商小販們的步履。很快，街巷間擺滿了攤位，熱鬨起來。
旺樂一大早便去采購午間的酒食，陳先如和謝蘭?一同將祠堂布置妥當後，便獨自去了東跨院。東跨院裡，陳一曼還在睡著，身上半掩著一條錦織的薄毯，一頭烏發如雲般順著她潔白豐潤的脖頸間鋪散下來。
陳先如掀簾而入，將她喚醒。陳一曼轉過身，惺眼微餳：“不要擾我，我要多睡一會兒，頭好暈。”
“呃！病了嗎？”他皺眉，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沒什麼事噢，莫不是昨日涼到了？”
陳一曼不理，翻身又要睡。
他將她從床上拉起：“起來吧，一會二叔來了。”
她靠在他懷裡，懶懶地抬抬眼，無精打采，一副嫵媚的倦態：“先如，我什麼都不想做，隻想睡覺，今日不舒服，改日好嗎？”
“說什麼胡話呢，都準備好了，快起來！彆耍小性子。”
“我真的好難受，讓我多睡一會兒嘛。”她輕輕推開他，轉過身去，重新躺下。
“起來梳洗一番就會有精神了，見過二叔用過午餐他們就走了，你也就無事了，要睡多久就睡多久，好嗎？”他像哄孩子似的柔聲勸著，見她依然蹙眉搖頭，索性伸手去拉。
陳一曼驀地坐起，猛地推開他的手——那力道之大，讓陳先如的手僵在半空。
“陳先如，你沒聽見嗎！”她聲音陡然拔高，在空蕩的房間裡撞出細碎的回音，“結什麼金蘭之好？假惺惺給誰看！你事事聽她的，問過我願不願意嗎？我現在頭重得像灌了鉛，你還要逼我！你們都欺負我是外地人……”她忽然哽住，抓起枕邊的帕子用力砸在他身上，“我爹把我交托給你，你就是這麼待我的？沒心肝！”
陳先如被她砸過來的帕子打在胸襟上，那團軟綿的布料滑落在地，像他此刻沉下去的心。他看著她通紅的眼眶，聽著那些“沒心肝”“欺負外地人”的話，喉間像堵了團棉絮，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方才還想好好哄著的耐心，被這通劈頭蓋臉的指責攪得稀碎。他原以為她隻是耍小性子，卻沒料到她心裡積了這麼多怨懟，連“她爹的信任”都搬了出來。
他終是開了口，聲音裡沒了方才的溫軟，隻剩一片沉啞：“你還想讓我怎麼做？”他像是在問她，也像是在問自己，“昨日怕你悶，怕你煩，帶你去鴨綠江散心，處處遷就你，依著你……你還要我怎樣？”他眼一瞪，冷聲道：“你歇著吧。”
說罷，他直起身，轉身時帶起的風掀動了簾角，露出外麵陰沉的天。
廊下的風帶著涼意，陳先如沒回頭，徑直往正廳走。旺樂已經采買回來，正指揮著仆婦擺桌椅。他見了旺樂，便催他去接二叔前來。然後，他臉色沉鬱的在廳堂的椅子上坐下，隻顧埋頭喝茶。
旺樂離開不到半刻功夫，外麵就下起了豆大的雨點，廳堂裡凝結著與外麵等同的陰沉氣氛。謝蘭?見他這般，便猜倆人定是鬨了矛盾，便上前輕聲問了發生了何事。陳先如隻對她說病了。謝蘭?便勸道：“先如，她定是昨日被雨淋到了，又累又受了雨淋，快讓人去把張大夫請過來吧，病了，耽擱了可不好。”
陳先如將手一揮，眉頭深皺：“生什麼病，分明是拿喬，故意掃人興致。不要管她，隨她吧。”接著，他看了看鐘表，對謝蘭?說道：“讓廚房裡快些準備吧，二叔應該正在來的路上，早準備早結束，遇到這樣的鬼天氣也著實令人大煞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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