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頭漏了點光,廊下的水珠順著簷角往下滴,嗒嗒地打在石階上。陳一曼在房裡翻來覆去睡不著,隻覺得滿耳朵都是祠堂裡“尊卑”“名分”“的字眼,像針一樣紮著她的心。她的頭暈得更厲害了。
“二姨太,喝點水吧?”平兒端著水杯進來,見她嘴唇乾裂,關心道,“我讓廚房燉些薑茶,一會兒就給您端來。”
她擺擺手,剛要躺下,胃裡突然一陣翻江倒海,猛地捂住嘴乾嘔起來。平兒嚇了一跳,慌忙去扶,卻見她臉色白得像紙,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快去叫少爺!”平兒立即喚來小紅。小紅往外跑時,陳一曼已經蜷在床上,渾身發顫,隻覺得天旋地轉,連喊人的力氣都沒了。
內院的酒席剛剛散去,旺樂去送二叔。廳堂裡,謝蘭?和陳先如相對落座。謝蘭?輕聲道,帶著一絲憂慮:
“今日之事……終究是我考慮不周。金蘭之好未成,反而讓妹妹難堪了。我隻怕……她心裡會因此介懷。”
陳先如握住她的手,眼神中有關切也有疲憊:“你彆多想。二叔的脾氣你也知道,他是個認死理的人。這事不怪你。”
謝蘭?垂眸,輕輕搖頭:“話雖如此,但妹妹本就多思。我提出‘金蘭之好’,本是想讓她安心,如今卻適得其反……”
她抬眼看他,迫切的說道:“先如,一會兒你去勸勸她吧。告訴她,我並無他意,隻想真心待她。”
陳先如點頭。正說著,就見小紅氣喘籲籲地來尋。兩人聽說二姨太病得厲害,一邊吩咐戀兒去找大夫,一邊急急地奔向東跨院。
床上的陳一曼眼睛半闔,臉生紅潮,嬌喘急促,陳先如和謝蘭?同時嚇了一跳,謝蘭?連忙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眉心一蹙:“好燙!”
“這——這是怎麼了?那會兒還好好的呢?”陳先如驀地轉過頭怒氣騰騰地衝著平兒和小紅吼道:“你們是怎麼服侍的,燒成這樣了竟不知?”
平兒見二姨太這樣也著實害怕起來,再見少爺對她又如此大吼,嚇得全身顫栗,小紅更是結結巴巴的好一會兒,最後也未答出話來。
“平兒,快去找條濕毛巾,還愣著做什麼。”謝蘭?趁平兒取毛巾的這功夫,壓低聲音半是安慰半是埋怨道,“你跟她們吼有何用,我那會兒看她的臉色就不好,這會兒,定是來來回回又受了點雨淋和寒風就病成這樣了,要怪,就怪你我粗心大意。”
未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個六十開外、長須美髯的老先生在旺兒的引領下匆匆地走了進來。他是陳家的常客,陳家有個大病小情他場場必到。陳中銘在世時,最信得過他的醫術,不僅陳中銘信得過他,凡是被他看好病的人都稱他為“張神醫”。但是他的性格怪癖,就是不喜歡彆人稱他為“神醫”,他覺得是有意標榜,溜須拍馬,因此,知他性格的人都稱他為張大夫。
張大夫在陳一曼的床前坐下來,看了看她的麵色,又摸了摸她的脈,眉頭皺了又緊,問道:“最近食欲如何?”
平兒上前應答:“二姨太這幾日胃口一直不好。”
張大夫站起身來,皺著眉頭:“她是一個有身孕的人了,怎麼這麼不小心著涼了!”
張大夫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皆驚得說不出話來,連窗外的雨聲都仿佛靜止了。陳先如僵在原地,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他猛地晃了晃頭,像是要把這從天而降的喜事聽得更實在些,“張大夫您再說一遍,您未說錯吧?!”
“笑話,我行醫幾十年從未錯過,少爺是懷疑我的醫術了?”張大夫神情不悅。
“不,不,我想再聽您說一遍,我要聽得真真切切!”陳先如激動得全身發抖,連聲音都在顫。
“難道你們不知道她有孕在身嗎?真是胡鬨!脈相平穩,似是個男胎。”張大夫打開藥箱,頭也未抬,說話不緊不慢,字正腔圓。
陳先如的眼睛瞪得滾圓,突然一把抓住張大夫的胳膊,指節捏得發白,嘴唇抖得不成樣子:“男……男胎?我……我有兒子了?”他猛地鬆開手,在屋裡轉了兩個圈,又轉身抱住張大夫,大笑道,“我有兒子了!我陳家有後了!張大夫,您就是我的貴人,我要好好酬謝您!”
聽說二姨太有了身孕,一旁的謝蘭?臉上也綻開笑容,雙手合在胸前,像捧著什麼易碎的東西:“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謝天謝地,真是祖宗保佑!”她立即上前,斂衽一禮,聲音溫和而真摯:“妹妹,恭喜了!”
陳一曼聞言,忙要掙紮著起身,卻被謝蘭?輕輕按住。她便順勢倚在枕上,垂眸斂目,聲音虛弱:“多謝姐姐。”
就在這垂眸的一瞬,她緩緩抬手覆在小腹上,唇角掠過一抹極淺、極冷的弧度,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什麼金蘭之好,什麼尊卑有序,都抵不過她肚子裡這個孩子——謝蘭?,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籌碼,這就是我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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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裡你那副姐妹情深的模樣,演得比戲子還好。現在,我有了兒子,你的“賢良淑德”,你的“正室名分”,都要為我和我的兒子讓路!從今往後,誰高誰低,誰尊誰卑,還用得著說嗎?你此刻的心,想必也如被貓爪輕撓,坐立難安吧?
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從今往後,誰再敢輕賤於我,我必百倍奉還。
張大夫被陳先如抱得踉蹌了一下,捋著胡須哼了聲:“少爺先放開,藥方還沒開呢——仔細彆驚著胎氣。”
聽說“彆驚了胎氣”陳先如慌得立即放下大夫,轉身來到陳一曼的床前,捧住陳一曼的手放在自已的臉上、唇上,滿是愧疚之色,他的視線又落在她的小腹上——明明隔著一層衣料,他卻仿佛能聽見細微的動靜,就像春日正萌動的一縷綠意,他又緊張又欣喜又後怕,喉間發緊:“昨日去丹東,馬車顛得那麼厲害,現在想想都後怕……你罵得對,我就是沒心肝,連你身子不適都瞧不出來,還逼著你起身……:
陳一曼半闔著眼,聽著他語無倫次的道歉,眼角滑下一滴淚。她的指尖微微顫抖,那淚水中,既有高興,也有釋然,更有一種隻有她自己才懂的得意。她輕輕拉了拉他的手:“先如我冷……”
他立刻掖緊被角,又攥住她的手貼在臉上:“我在,我這就去給你找暖爐……”
陳一曼搖頭,攥著他的袖口:“不許離開我,不要把我一人丟下好嗎?”
他連忙坐下,鄭重應承:“不會,再也不會了!從即日起,日夜陪著你,陪著我們的兒子。”
此時的陳先如不知如何表達對陳一曼的感激之情,就算此時陳一曼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得想法子去摘取。
那邊的張大夫寫完藥方交給旺兒去取,然後回過頭來囑咐謝蘭?和陳先如,孕期要細細照料著二姨太,讓其保持情緒穩定,精神愉悅,特彆是孕期前三月要尤為小心。
張大夫走後,謝蘭?也迅速離開,她要馬上去燃炷香,把這個喜信告訴九泉之下的公爹以及後院的老太太和念姝,讓她們也高興高興。
廊下的風卷起她的裙擺,像一片被吹得打旋的葉子,也掀起了她心頭的一點點涼意。她想起剛嫁過來時,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說“早點給陳家開枝散葉”,那時她還紅著臉點頭,以為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哪知……她自嘲的笑了笑,抬手將被風吹亂的鬢發彆到耳後,腳步更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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