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臉上堆著笑,可話音剛落,眼淚就沒繃住,順著臉頰往下淌——昨兒夜裡,她翻來覆去想陳先如當會長的事,一邊怕他應下成了漢奸,一邊又怕不應付日本人丟了性命,苦思冥想沒個兩全的法子,正愁得快撐不住,如今見著管家,就像見著了救星,總算有個能商量、能拿主意的人了。
管家一眼就瞅見她泛紅的眼尾,眉頭頓時皺起來:“少奶奶這是咋了?眼泡腫著,昨夜沒睡好?”
謝蘭?忙抬手擦了擦淚,目光飛快的瞟了一眼陳先如,強撐著笑搖頭:“沒事,就是……就是盼著您回來,沒控製住。”剛穩住情緒,就聽見管家補了句“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往後家裡事還幫你們照看”。她眼睛“唰”地亮了,像突然落滿了星子——方才還隻是覺得有了商量的人,此刻竟像心裡塌著的那塊地方,一下被穩穩支住,連那些憋在心裡的委屈,都好像有了撐腰的底氣。
她往前湊了兩步,聲音都帶著點發顫的雀躍,又怕自己聽差了,忙追問:“管家,您說的是真的?當真不走了?”見管家笑著點頭,她攥著裙擺的手一下鬆開,先前壓在心裡的愁緒似也散了大半,連眼角的紅都淡了些:“這下可好了……往後家裡有您在,我和先如也算有個依靠了。”
戀兒早按捺不住,幾步湊上前,親昵地挽住管家的胳膊,聲音脆生生的:“管家您不走太好了!後院的老月季總養不活,這下總算有指望了!”
這話一出口,屋裡的沉鬱像被戳破的泡泡,頓時散了——謝蘭?剛收住的淚又湧上來,卻是笑著的;陳先如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連管家都被逗得笑出了聲,伸手拍了拍戀兒的手背:“你這丫頭,就記著你的花!”
“你們消息倒靈通。我方才還想讓人告訴你,偏大表叔攔著,說你有午睡的習慣,不讓驚動。”
謝蘭?抿著嘴笑,聲音輕快:“今兒偏沒睡著,正和戀兒核計晚上祭月的供品。剛巧丫鬟來取燭火,隨口提了句您回來,我和戀兒哪還坐得住,抬腳就來了。”
管家笑著往門口指了指:“給你們帶了核桃、山蘑菇這些鄉下土產,都是少爺、少奶奶和老太太愛吃的,比集市上新鮮。”
謝蘭?忙道:“帶這麼多東西上路,定累壞了您。”
“不累不累。”管家擺著手,眼裡還帶著方才的暖意,“路上遇著個山東小夥子,高個子濃眉大眼,見我拎著沉,一路主動幫我扛東西,是個心善的好孩子。”
“這世上還是好人多。”謝蘭?輕聲感慨。
可這話剛落,管家臉上的笑就淡了,臉色猛地一沉,話鋒陡轉:“可如今啊,這些好人都要遭罪了!我到關外時,滿眼都是扛槍舉刺刀的日本人,在咱們自己的土地上橫衝直撞,哪有半分客氣!
我聽說有個村子全被他們殺光,就一戶人裹著棉被跳糞池才活下來!”
他聲音發緊,滿是憎恨,“一路往關外走,剛踏入這片土地,就見幾個鬼子拽著賣菜的老漢搜身,翻不出值錢東西,就把老漢的菜筐踢翻,青的紅的滾了一地,還拿槍托砸他的背!旁邊有個年輕媳婦想攔,竟被鬼子扯著頭發往巷子裡拖,她男人衝上去理論,沒說兩句就被刺刀劃了脖子——血噴了滿地,我躲在鋪子後頭,看得心都揪著疼!”
屋裡的笑聲早沒了蹤影,戀兒攥著謝蘭?的衣角,眼圈紅得發亮;陳先如眉頭擰成疙瘩,指節在桌沿上磕得輕輕響,眼底的光一點點冷下來。
謝蘭?聲音發顫:“您……您能平安回來就好,這一路好險呀!……真是造孽啊。”
戀兒“騰”地站起:“太該死了!日本人大大的壞!昨兒我聽旺兒說,他看見日本人拽著年輕人逼買毒品,不買就打!”
“老百姓的苦日子啥時候才到頭?”管家垂著眼歎氣,語氣裡滿是疲憊,“清朝滅了盼太平,偏是軍閥混戰,這又來日本人。”
“更可恨的是那些漢奸!”管家猛地抬眼,眼底迸出寒森森的怒,“跟著鬼子點頭哈腰,幫著外人欺負自己同胞,脊梁骨早斷了!”
這話像根針,一下紮在陳先如心上。他攥著茶杯的手猛地一緊,先前聽日軍暴行時的沉鬱,瞬間摻進幾分慌亂——管家罵得越狠,他越覺得那話像在指自己,後背竟隱隱冒了汗。
沒等管家再往下說,他突然拔高聲音打斷:“行了行了!”語氣裡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急,“隔牆有耳,這些話在外頭說不得,家裡也少提,免得惹禍!”
說這話時,他沒敢看謝蘭?的眼睛,隻垂著眼摩挲杯沿,連呼吸都放輕了——他怕對上謝蘭?的目光,更怕旁人瞧出他這聲“叫停”裡,藏著多少心虛。
戀兒還沒聽夠,又追問:“管家,路上還有啥見聞?”管家壓低聲音:“聽說有不少秘密抗日的人,專殺日本人,鬼子搜遍了也沒抓到。”
戀兒眼睛一下亮了,先前紅著眼圈全沒了,往前湊了湊,聲音裡滿是興奮:“太好了!這些人也太能耐了吧!專殺鬼子,真是解氣!太讓人敬佩了!”
“要是咱們中國人都能這樣眾誌成城,往後太平的日子指定不遠了!”謝蘭?望著遠處,眼裡亮閃閃的,滿是盼頭。
可沒等管家接話,陳先如忽然打了個哈欠,語氣帶著幾分慵懶:“管家先歇會兒吧,晚上還要忙賞月的事,彆累著了。”
管家一拍腦門,才想起正事:“哎喲,光顧著說話,我特意趕著中秋回來的,就想與大家過個團圓日。倒把備中秋供品的事忘了!戀兒,走,跟我去瞧瞧還缺些啥,咱們抓緊補上。”說著便拉著戀兒快步往外走。
“我們也過去看看,湊個熱鬨搭把手。”陳先如笑著點頭,又轉向謝蘭?,眼底滿是暖意,“娘和念姝今晚跟咱們一起過中秋,一大家子熱熱鬨鬨的,想想就覺得舒心。”話音落,兩人緊隨管家身後。
前廳的熱鬨還在蔓延,東跨院卻已是另一番光景——一場精心織就的“胭脂疑雲陣”,正悄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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