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先如如願以償做了會長,這個消息如一陣風傳遍了鳳城的大街小巷。
狗子正蹲在小飯館的矮桌旁,筷子夾著塊肥得流油的五花肉往嘴裡送,油星子順著嘴角滴在粗布褂子上,也渾不在意。鄰桌兩個挑夫的閒聊突然撞進耳朵:“聽說沒?陳家大少爺陳先如,昨天接了東洋人的活兒,成了咱鳳城的商會會長!”
“哐當”一聲,狗子手裡的粗瓷筷子掉在地上,半截五花肉滾到桌底。他也顧不上撿,騰地站起身就衝掌櫃的嚷嚷,嗓門大得蓋過飯館裡的喧鬨:“聽見沒?新會長是我親哥!這桌飯錢記他賬上,回頭讓他雙倍給你!”話音剛落,手在嘴上胡亂一抹,揣起桌上剩的半塊餅,拔腿就往門外跑,連掌櫃的“二少爺慢走”都沒聽清。
剛拐過窄巷的拐角,胳膊突然被一隻冷硬的手死死攥住——那力道像鐵鉗似的,指節掐進肉裡,疼得他“嘶”地倒抽口涼氣。狗子嚇得一激靈,抬頭一看,心瞬間沉到肚子裡:是癩子!上回跟他賭錢,他輸了五塊大洋,躲了半個月沒敢露麵,沒想到在這兒撞見了。
“錢呢?”癩子往陰影裡縮了縮,帽簷壓得極低,隻露出半張刻滿橫肉的臉,一股劣質煙臭味混著汗味噴在狗子臉上,嗆得他直皺眉。
狗子手忙腳亂往兜裡摸,指尖隻觸到幾枚硌人的銅板。他眼珠飛快一轉,強裝鎮定地拍了拍癩子的手:“急啥?我哥現在是商會會長,還能差你那五塊大洋?等過兩天他給我謀個差事,彆說五塊,五十塊都給你堆成山!”
癩子“嗤”地笑出聲,唾沫星子濺在狗子臉上:“陳先如?那可是日本人跟前的紅人,他能認你這天天泡賭坊的窮親戚?彆做夢了!”
“我窮?你是不是咱本地人?”狗子被戳中痛處,嗓門陡然拔高,還故意往巷口瞥了眼——正好有幾個挑擔子的路過,他巴不得有人聽見。“東街那兩家鋪子,你去問問!南邊的綢緞莊,富戶們買布都得排隊,掌櫃的晚上對賬,算盤珠子能響到後半夜;北邊的茶葉鋪,開春新到的碧螺春,論兩賣都搶不著——那是我爹現在幫著管,可地契上寫的是誰?是我陳先貴的名!”
他梗著脖子往前湊,下巴抬得老高:“當年我爺爺分家產,特意把這兩家鋪子劃給我,就怕我哥將來出息了,我受委屈!要不是我嫌管鋪子麻煩,早自己當掌櫃的了,用得著在這兒跟你廢話?”
這話半真半假。鋪子確實是他的,但也是陳先如的,是他爹在經管,可“嫌麻煩”是假的——他上次偷偷摸去綢緞莊想支錢,剛碰到櫃台就被賬房先生揪著耳朵扔出來,他爹還拿著算盤敲他腦袋,罵他“一拿到錢就往賭坊鑽”,一分都不肯多給。至今他耳根子想起那陣疼,還忍不住發麻。
可對著癩子,這些窩囊事半字不能提。他攥緊拳頭,眼神裡硬擠出點狠勁:“你要是不信,現在就跟我去東街!綢緞莊門楣上那塊‘陳記’匾,是我爺爺親手題的,底下還刻著我的生辰!你再敢說一句‘窮’字,我讓賬房先生拿算盤抽你的嘴!”
癩子眯著眼聽著,手指在懷裡摩挲著什麼,沒接話。他當然知道陳家有鋪子,可狗子這急赤白臉辯解的樣子,明擺著是在鋪子裡說了不算——真要是當家人,哪用得著在巷子裡扯著嗓子喊給外人聽?
忽然,癩子臉上堆起笑,手往狗子肩上拍了拍,力道卻沉得像塊石頭:“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陳二爺彆往心裡去。”那笑容卻沒到眼底,藏著的算計比剛才的嘲諷更讓人發怵,“既然有鋪子在,陳二爺手頭肯定活絡……正好,我這兒有個能掙大錢的買賣,不知二爺有沒有興趣?”
狗子被“陳二爺”三個字捧得舒坦了點,可聽見“掙錢的買賣”,心裡又“咯噔”一下——他太清楚癩子的德性,這話裡八成沒好事。可想起賬房先生的耳光、爹的嗬斥,還有賭坊裡欠著的債,他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聲音發緊:“啥、啥買賣?”
癩子往左右掃了掃,見沒人路過,突然把聲音壓得極低,嘴幾乎貼到狗子耳邊,熱氣混著煙臭味鑽進去:“你那綢緞莊,每天關門前不是要盤點嗎?賬房先生會把現銀收進後屋的木櫃裡,鑰匙就掛在他腰上——你熟門熟路,肯定知道櫃子藏在哪兒。”
狗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瞬間涼透,連呼吸都頓了半秒:“你、你想乾啥?”
“乾啥?”癩子低笑出聲,聲音裡滿是陰狠,“咱們‘借’點出來花花。你進去拿鑰匙開櫃,我帶兩個人在外頭把風接應,得手了分你三成。”
“那是搶!”狗子猛地往後縮,胳膊想從癩子手裡掙出來,喉嚨卻像被堵住似的發緊,“那是我自家的鋪子!”
“自家的才好辦事啊!”癩子的手突然用力,死死按住狗子的肩,指節都泛了白,“你爹不是不給你錢嗎?這錢本就是你鋪子掙的,拿點咋了?再說了,到時候就說是外地劫道的乾的,你爹還能懷疑到親兒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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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湊近了些,聲音黏膩得像蛛網:“三成啊陳二爺!你那綢緞莊一天流水少說幾十塊銀元,三成就是十幾塊——夠你在賭坊玩上幾天,還能去窯子逛兩圈,不比看你爹臉色、被賬房先生欺負強?”
狗子的腦子“嗡嗡”響,眼前一會兒閃過爹拿算盤敲他的樣子,一會兒又浮現出賭坊裡骰子轉動的聲音。他確實恨透了爹把著錢不給,恨透了彆人看他“陳家二少爺卻沒錢”的眼神。可“搶自家鋪子”這五個字,像塊燒紅的烙鐵,往心口一按,疼得他渾身發顫。
“不行……”他喃喃地說,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卻沒把話說死——那“十幾塊銀元”的誘惑,正像藤蔓似的,悄悄纏上他的心頭。
癩子看穿了他的猶豫,從懷裡摸出個小紙包,打開來,裡麵是幾塊光閃閃的銀角子,往他手裡一塞:“這是定金。你要是乾,明晚三更,我在綢緞莊後巷等你。要是不敢……”他拍了拍狗子的臉,“就當我沒說過。隻是到時候你再沒錢賭彆想從我這兒拿走一分錢。”
狗子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褲縫,指腹蹭過癩子塞給他的銀角子,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
“不行。”他猛地後退一步,聲音發緊,卻帶著股子豁出去的決絕,“那是我太爺爺留下來的鋪子,是陳家的臉麵,我不能乾這事。”
癩子臉上的笑僵了僵,眼神沉下來:“陳二爺這是跟我逗樂呢?剛才還吹自己是鋪子的主子,現在連拿點錢的膽子都沒有?”
“拿自家的錢叫偷,搶自家的鋪子叫賊!”狗子的脖子又梗了起來,隻是這次的底氣裡,摻了點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我就算再缺錢,也不能做這斷子絕孫的事——我爹要是知道了,能打斷我的腿!”
這話一半是真怕,一半是給自己找台階。他心裡那杆秤早就晃悠開了:搶鋪子是明著跟爹和陳家作對,風險太大,萬一被抓住,彆說以後從鋪子裡拿錢,怕是連陳家的門都進不去;可二姨太不一樣,她是財神爺,出手闊氣,上次隨手就給了一袋子的大洋,足足有二十幾塊,比搶鋪子的三成多得多,還不用擔驚受怕。
這麼一想,心裡那點對癩子的懼意淡了,對二姨太的念想倒冒了頭。
“你那買賣我不做,要乾你自己乾去。”狗子把手裡的銀角子往癩子懷裡一扔,“我明個就把錢還你,我陳先貴還沒窮到要當賊的份上!”說罷,轉身就走,腳步卻沒往賭坊去,反而拐向了陳家後院的方向,
癩子看著他的背影,冷笑一聲,把銀角子揣回懷裡。他早看出來了,這狗子不是有良心,是沒膽子——不過也好,軟骨頭才好拿捏,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他乖乖聽話。
而狗子此刻滿腦子都二姨太這棵“搖錢樹”,他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來,路過影壁時差點撞到澆花的婆子,隔著月亮門就扯著嗓子喊:“二嫂,二嫂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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