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如夜裡歸來時,廊下的燈籠正映著窗紙,將屋內暖黃的光揉得軟了些。陳一曼歪在軟榻上心裡發慌,怕陳先如回來追問白天的事,她正反複琢磨著該怎麼應對,就聽見腳步聲,她立刻托著肚子,迎上去,指尖剛要觸到他的袖口,卻被他側身避開——那動作不算重,卻像道涼風吹得她指尖猛地僵住。
眼底的慌色隻閃了一瞬,她已換上委屈的軟態,聲音帶著點怯生生的試探:“這是怎麼了?從外頭回來臉就沉著,是不是誰惹你不痛快了?”
陳先如沒坐,就立在屋中央,影子落在青磚地上,繃得筆直。他沒繞彎子,語氣冷得像結了層霜:“戀兒說的那些話——觀音像、綁人的事,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
這話像根針,戳得陳一曼身子猛地一縮。她眼圈瞬間紅透,快步上前攥住他的衣角,輕輕晃著:“我就知道會讓你煩心……我哪有那心思做那些事?就是前些日子氣不過戀兒總跟我頂嘴,跟狗子抱怨了兩句,他就拍著胸脯說幫我‘教訓教訓她’。我還以為他就是嘴上說說,哪曉得他真敢動歪心思!後來我聽說了,當場就把他罵走了!”
她頓了頓,聲音裡添了幾分委屈的哽咽,又往他身邊湊了湊:“還有那觀音像,也是他攛掇的!說什麼‘讓少奶奶那邊不安生,就沒人跟你爭了’,我當時就罵他胡來,可他轉頭就偷偷做了!你問問院裡的人,張媽和護院的,他們都瞧見我吼了狗子——至始至終,我才是被他蒙在鼓裡的人啊!”
說著,她抬手輕輕摸了摸小腹,眼淚“啪嗒”掉在他的衣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我知道我錯了,錯在不該跟狗子那種人來往,更不該讓你為我操心。可我也是怕……懷著你的孩子,總擔心有人欺負我們娘倆,才一時糊塗聽了他幾句渾話。你要是怪我,就打我兩下出出氣,彆這麼冷著我,我心裡發慌……”
陳先如垂眼,看著她攥著自己衣角的手,指節泛白。他再氣,也沒法對懷著孕的人真動氣。陳一曼見他眼神鬆了些,聲音放得更軟,帶著點撒嬌的黏意:“好在狗子現在走了,往後再也沒人攛掇我了。今日我爹還訓我呢,說‘好賭的人心性不定,離得越遠越好’,我現在真的知錯了,往後我就好好在家養胎,給你生個大胖兒子,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要是還不信,我……”
“我信你這一回!”陳先如猛地打斷她,指尖蹭過衣料上的濕痕時皺了下眉,語氣沉得像塊鐵,“但你記著,若再有下次——我定不會輕饒!”
他沒有信她,隻想等陳萬富走了後再算賬。
門外忽然傳來輕細的腳步聲,秋桐端著銅盆快步進來,盆沿搭著熱布巾,底下壓著厚棉袍,臉上堆著妥帖的笑:“姑爺回來了?外頭天寒,小姐您懷著孕,可彆總站在這兒吹風——地下涼,快上床坐著。”
她說著就上前,先伸手扶住陳一曼的胳膊,語氣格外殷勤:“小姐,您慢些,我扶您過去。”一邊扶,一邊悄悄用眼神示意陳一曼“彆跟姑爺置氣”,模樣瞧著像極了“貼心勸和”的好丫鬟。
陳一曼本就攥著陳先如的衣角,被秋桐這麼一扶,腳步不由得跟著往床邊挪,心裡卻暗忖:這丫頭倒會搶著獻殷勤。嘴上沒說什麼,隻順著她的力道坐到床沿,還不忘回頭看了眼陳先如,眼裡仍帶著點委屈。
秋桐扶完陳一曼,轉身就快步走到陳先如麵前,雙手端起銅盆裡的熱布巾:“姑爺,您先擦把手暖暖身子。這外褂沾了寒氣,我幫您寬下來烘一烘,免得留著潮氣,回頭凍著了我家小姐會心疼的。”
說著,她就伸手去夠陳先如外褂的領口係帶——動作不算快,卻很自然,像是做慣了的樣子,既沒顯得急功近利,又帶著點“分內事”的親近,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
陳先如眉頭皺了皺,往後退了半步,避開她的手,語氣淡了些:“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你把布巾放下,先出去。”
秋桐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也淡了一瞬,卻沒立刻收回,反而抬頭看向陳一曼,聲音軟了軟,眼底卻藏著刻意的委屈:“小姐,您看……”
她這話聽著是在跟陳一曼“訴委屈”,實則句句都在撇清——既讓陳一曼知道她是“為了主子著想”,又悄悄把“姑爺不領情”的話遞到明麵上,往後若是再想親近陳先如,也有了“替主子分憂”的由頭,就算被拒,也能落個“忠心”的名頭。
陳一曼哪能聽不出她的彎彎繞?坐在床沿沒動,隻淡淡道:“既然姑爺說不用,你就先出去吧,彆在這兒礙眼。”
秋桐輕輕放下熱布巾,低低應了句“是”。轉身時腳步放得極輕,心裡還存著點盼頭,眼尾悄悄往陳先如那邊掃了掃。
陳先如的目光果然跟著她動了動,隻一瞬,快得像錯覺。他望著她轉身的背影,腦子裡莫名閃過揚州的日子——那時她總圍著他轉,遞茶時會先試水溫,收拾書桌時會把筆墨擺得順手,臉上總掛著笑,說話也爽利。他那時待她,確實比旁的丫鬟溫和些,偶爾還會應著她的話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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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不是揚州了——隻怪她投錯了主子。
陳先如收回目光,眉峰又沉了沉,把那點閃念壓了下去。
秋桐剛踏出門,就靠在廊下的柱子上,胸口悶得發慌。燈籠的光映著她的臉,眼圈慢慢紅了。“在揚州的時候,姑爺見了我總笑盈盈的,哪怕凶就遞個帕子,他也會點下頭。”
她咬著唇,聲音發顫,“怎麼到了這兒,他連正眼都少給我,連碰他件衣裳都要被避開?難道我這心,又托付錯人了?”
秋桐臉上閃過一絲不甘。
秋桐離開後,陳先如才看向陳一曼,語氣裡帶著點不耐:“你身邊的丫頭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老實點。若我聽著半點風聲,立即轟出陳家,彆讓誰亂了院裡的清靜!”
陳一曼心裡憋著氣,卻也知道這會兒不能跟陳先如強,隻能壓著怒火點頭:“我都聽你的!你放心,若沒人在背後攛掇,她們就是借個膽子,也不敢亂生事。”
她忽然想起西跨院的事,趕緊換了副軟語氣,“對了,還有件事想跟你說——爹自來了後,總說咱這院不安靜,丫鬟們來來往往的動靜,他夜裡總睡不好。我想著,西跨院現在空著,不如讓他暫住幾日,那邊清淨,也能讓他養養精神。”
陳先如想也沒想就應道:“你安排就是。”
陳一曼見陳先如不再追問白天的事,又順著自己的話應了“你安排就是”,懸著的心徹底落了底。陳一曼轉身往內間走時,沒瞧見陳一曼嘴角已經彎得像月牙——西跨院一安排,她爹就能名正言順留在院裡,往後的事,就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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