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聽得那聲音不敢耽擱,忙轉身往外走。不一會兒,一個身體粗壯的中年婦女擠進門來,肩上扛著半袋麵粉,壓得她腳步發沉,氣喘籲籲。她頭圍一條厚厚的黑圍巾,臃腫的冬衣把身子裹得圓滾滾,活像隻孵蛋的老母雞,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怒意。看見秋桐時,她先是愣了愣,腳卻沒停,“撲通”一聲把麵粉袋扔在牆角,袋子落地時揚起一層灰。緊接著,她扯過晾在門後的一塊布——看著像毛巾,摸著卻糙得像抹布——攥在手裡緊擰了兩把鼻涕,隨手又扔了回去。
隨後,平兒也從門口擠了進來,雙手托著個鼓囊囊的布袋子,看那樣子分量不輕。她走得吃力,每挪一步都帶著咳嗽,把袋子拽到北牆角後,才扶著麵板喘了口氣,聲音發虛地向秋桐介紹:“這是我嫂子。”
秋桐像沒聽見平兒的介紹,目光直勾勾落在平兒嫂子身上——那粗手粗腳的動作、圓滾滾的體態,竟和府裡她最厭惡的大少爺媳婦母夜叉)像一個模子刻的,連擰鼻涕的狠勁都一樣。
秋桐心裡犯嘀咕:世上怎會有這般相似的人?莫不是沾親帶故?她按捺住疑惑,試探著輕聲問:“嫂子……在揚州那邊,沒有親戚嗎?”
平兒的嫂子已經在爐子旁的木凳上坐下,從懷裡掏出煙袋和碎煙絲,低頭慢悠悠地卷著煙,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漠然:“我這副窮骨頭,哪配在那種好地方有親戚。”說話間,煙卷已經卷好,她摸出火石點著,猛吸了一口,這才抬眼細細打量秋桐,卻對著平兒問道:“是來看你的?”
“是,她叫秋桐,是二姨太身邊的姐姐。”平兒連忙應聲,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平兒嫂子的眼睛在秋桐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胸脯和圓潤的腰臀上,喉結動了動,語氣裡滿是羨慕:“這身段,是個當姨太太的主。”
這話一出口,平兒和秋桐都驚住了。
“嫂子!你胡說什麼呢!”平兒又急又窘,連忙瞪了嫂子一眼,生怕秋桐動氣。
“我胡說?”平兒嫂子冷笑一聲,把煙卷夾在指間,“嫂子我就不會說討好的話!你要是有這位姑娘的身段和容貌,早就是姨太太了,我們也跟著沾光,還用在這冷屋子裡受苦?”她說著,猛勁“吧唧”“吧唧”吸了兩口煙,目光又黏在秋桐身上。秋桐借著煙頭上跳動的火光,終於看清了她的眼睛——亮得嚇人,像淬了毒的釘子,仿佛能穿透衣服,盯進人的肉裡、骨頭裡,把五臟六腑都瞧得明明白白。
“我看人不會錯,”平兒嫂子吐了個煙圈,語氣篤定,“這位姑娘的麵相,就是姨太太的命,將來定是風光無限!姑娘,你要是真當了姨太太,可彆忘了我家平兒啊!”
“彆聽她胡說!秋桐姐,我送你出去!”平兒又氣又急,怕嫂子再說出更離譜的話,伸手就要拉秋桐的胳膊。
可秋桐卻站著沒動。她心裡的好奇被勾了起來,倒想聽聽這女人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就在這時,平兒嫂子的目光突然掃到了炕上的銅板,眼睛瞬間亮了,像饑餓了許久的人突然撞見了麵包,連煙卷都忘了吸。她慌忙從大木盆上跨過去,盆裡的水濺了她一褲腿也不在意,一把抓起那串銅板,手指飛快地數了起來。
“這是我們小姐讓我送過來的。”秋桐的聲音淡淡的,目光一直追著她。
平兒嫂子正數得入神,聽見這話,才抬起那張粗糙又帶著幾分醜陋的臉,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喲!二姨太出手可真闊氣!姑娘你瞧見沒?還是當姨太太的好,這氣派就是不一樣!”她又轉向平兒,眉飛眼笑,那張陰沉的大餅臉竟也有了幾分光彩,“看來平兒你這丫頭還算有福氣,能服侍這麼大方的主子!”
平兒見嫂子越說越沒分寸,再也待不住,不管不顧地拉住秋桐的手腕,強拖著她往外走:“秋桐姐,咱們快走吧!”
“丫頭,無事的時候經常來坐坐啊!”她們身後傳來平兒嫂子的聲音。
秋桐被平兒不情願地拉了出來,心裡十分氣惱,又不能說,便找荏泄憤道:“乾什麼拉拉扯扯的,一手的麵粉弄得我身上臟兮兮的,可真討厭!”她邊說邊用力地拍打著衣袖和衣襟。
“秋桐姐,嫂子剛才的話你彆往心裡去,她想當姨太想瘋了。在年輕的時候,嫂子也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一直怪自己沒那個相貌沒那個命。”平兒生怕秋桐會因她嫂子說的話而生惱解釋道。
秋桐卻眨眨眼,十分感興趣地問道:“你嫂子會相麵?”
“誰信?聽她胡說八道。不過,也確實是有說準的。當時我們村裡有個虎妞,嫂子就說她是個富貴命,結果她還真的給人家做了偏房,後來,正室死了給她扶正了。”平兒說。
“可是當真?”秋桐心裡樂開了花。
“當然!這個虎妞最初跟你我一樣,隻是個丫鬟。”平兒回言。
從平兒那兒出來,秋桐一路上一直在回想著平兒嫂子的話,心裡不停地思量著,“她可真厲害,我真有做姨太太的心。若這麼說,我秋桐還真是姨太太的命,若是我日後真的當了姨太太也不虧我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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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桐越想心裡越熱,腳下的泥路仿佛都變成了通往富貴的坦途。她攥著衣角,滿腦子都是“姨太太命”的字眼,連方才來時的不耐煩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平兒嫂子說的虎妞能從丫鬟扶正,自己身段容貌定比虎妞強。跟著二姨太,將來一定會有機會。
她就這麼揣著滿心的歡喜往前走,到了家門口才忽然想起陳一曼叮囑她的話“找平兒哥嫂,把少奶奶藏男人衣服的事傳出去”。她的腳步‘唰’地頓住,指尖猛地攥緊了衣角,臉白得像紙。抬手拍額頭時,指節都在發顫。她心裡直罵自己糊塗:光顧著聽“姨太太命”,竟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
轉念一想,編個謊先蒙蔽過關再說。
她剛跨進陳一曼的住處,就見小紅正端著茶盞出來,看見她冷冷掃了一眼,語氣沒什麼溫度:“小姐方才還問,你去了這半天怎麼還不回。”
說話間,小紅從她身邊經過時,胳膊肘故意往她身上輕輕一撞——力道不大,卻帶著股刻意的蠻橫。秋桐沒防備,身子晃了晃,險些趔趄著撞到門框上。
“你……這個小蹄子!”秋桐罵道。
小紅卻像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地往水房走。她心裡憋著火:自己在陳一曼跟前伺候了這麼久,從沒得過半分看重;可秋桐才來沒兩天,就成了陳一曼身邊說得上話的紅人,又賞衣錦又賞錢的,自己半點風光都沾到不上。這份妒忌壓在心裡,見了秋桐,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秋桐捂著胳膊剛進屋,就見陳一曼坐等著她。秋桐忙上前回話,先提了平兒:“二姨太,平兒病還沒好,說怕過病氣給您,等利索了再回來當差。”
不等陳一曼追問,她就搶著把話說得天花亂墜:“您吩咐的事我辦妥了!跟平兒哥嫂說時,我特意把少奶奶藏野男人衣服、在外偷漢子的事說透了,哥嫂聽得直咋舌,保證往後見人就提,保準讓這事傳得沸沸揚揚!”
陳一曼聞言,嘴角勾了勾,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那就等著看好戲嘍。”
秋桐低著頭連聲應和,心裡剛暗自鬆了口氣——慶幸這番話編得圓,竟真把小姐糊弄過去了——卻聽見陳一曼話鋒一轉,眼神裡添了冷意:“接下來,就是管家了。”
秋桐愣了愣,連忙湊上前搭話:“小姐的意思是……還按昨日說的來?讓他守著規矩,過得度日如年?”
陳一曼沒有直接應,指尖在桌麵上頓了頓,抬眼時,嘴角那點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度日如年,也得讓他知道,是誰讓他這麼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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