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一個冰冷的字眼,從牆後傳來。不高,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沙場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短暫的死寂後,刀疤壯漢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娘的!就一個人!放冷箭的雜種!裝神弄鬼!弟兄們,宰了他,扒了他的皮!”
匪徒們被頭目的怒吼鼓動,暫時拋開了恐懼,揮舞著兵器,嚎叫著向斷牆衝來。村民中發出一陣驚恐的騷動。
陳暮眼神一凝。談判破裂,唯有刀劍說話。
他像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從丈許高的斷牆上飄然落下,落地時屈膝緩衝,悄無聲息。幾乎在身體接觸地麵的瞬間,第二支箭已然離弦!這一次,目標是衝在最前麵一個匪徒的大腿。箭矢穿透皮肉,那匪徒慘叫一聲,撲倒在地,抱著腿哀嚎翻滾。
弓被隨手拋在身後,陳暮反手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刀。刀光並不雪亮,甚至有些暗淡,但握在他手中,卻異常穩定。
刀疤壯漢衝得最快,一把鏽跡斑斑的砍刀帶著風聲劈頭砍來。陳暮沒有硬接,他腳步靈活地側身滑步,讓過刀鋒,同時手中環首刀並非格擋,而是貼著砍刀的刀脊向上疾速一撩一絞!這是巧勁,旨在繳械而非硬拚。
“鏘啷!”壯漢隻覺得手腕一陣劇痛酸麻,虎口迸裂,砍刀竟脫手飛出!
陳暮毫不停留,身體如同鬼魅般貼近另一名持矛刺來的匪徒,左手閃電般探出,抓住矛杆往身側一帶,右手刀背順勢狠狠敲在對方的手肘關節處。“哢嚓”一聲輕響,伴隨著慘叫,那匪徒的胳膊頓時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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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簡潔、高效、精準,沒有任何多餘的花哨。他從不與敵人硬碰硬,始終在移動,利用廢墟中的殘垣斷壁、傾倒的梁柱作為掩體,規避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攻擊。他的刀鋒所向,多是手腕、腳筋、關節等非致命卻足以讓人瞬間失去戰鬥力的部位。偶爾格擋,也是用最小的角度卸開力道,刀身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這不是武將陣前耀武揚威的單挑,而是斥候在絕境中求生的搏殺術,狠辣、實用,追求最快的瓦解對手戰鬥能力。
慘叫聲此起彼伏。片刻之間,七八個匪徒還能站著的隻剩三人。他們看著倒地痛苦呻吟的同伴,又看看那個持刀而立、氣息甚至沒有太大紊亂的陳暮,他臉上冰冷的泥灰和那雙毫無波動的眼睛,在他們看來如同索命的惡鬼。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們。
“鬼……有鬼啊!快跑!”不知誰發了一聲喊,剩下的三人徹底崩潰,丟下兵器,連滾帶爬地向廢墟外逃去,連頭都不敢回。
陳暮沒有追擊。他微微喘息著,持刀警惕地掃視了一圈,確認再無敵意,才還刀入鞘。整個過程不過幾十息的時間,卻如同經曆了一場漫長的搏鬥。
空地上死一般寂靜。村民們驚恐地看著他,如同看著另一個更可怕的威脅。
陳暮沒有看那些村民,他走到那對劫後餘生、相擁哭泣的母女麵前,停頓了一下,然後從懷中掏出自己僅有的、用油紙包著的半塊硬邦邦的乾糧,默默放在地上。接著,他走到那個一直死死護著瓦罐的老嫗身邊。老嫗依舊蜷縮在地上,背上的鞭痕滲出血跡。陳暮彎腰,從匪徒丟棄的雜物中撿起一個還算完好的、裝著些許糙米的糧袋,輕輕放在老嫗手邊。
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安慰是奢侈的,承諾是空洞的。在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一點實實在在的糧食,或許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準備離開。
“壯士……留步!”身後傳來老嫗顫抖而急切的聲音,她掙紮著坐起身,渾濁的老眼望著陳暮的背影,“請問……壯士高姓大名?在……在哪位將軍麾下效力?今日活命大恩,老身……老身來日就是砸鍋賣鐵,也定當為壯士供奉長生牌位!”
陳暮的腳步頓了頓。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滿是瓦礫的地上。他沒有回頭,沉默了片刻,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搏殺從未發生。
“無名小卒,”他說道,“曹兗州麾下,一斥候罷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廢墟縱橫交錯的陰影之中,如同他來時一樣突兀,一樣悄無聲息。
當他回到斥候小隊隱蔽的土坡後時,李駒第一個衝了上來,臉上滿是興奮與崇拜:“隊率!你太厲害了!一個人就把他們全打跑了!”其他斥候也圍了上來,眼神複雜,有敬畏,有欽佩,也有一絲不解。
王伍牽過陳暮的馬,遞上水囊,皺著眉頭低聲道:“隊率,何必呢?萬一有個閃失……而且,你還把乾糧給了他們。這兵荒馬亂的,咱們自己的糧餉都不寬裕。”
陳暮接過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水滑過喉嚨,緩解了剛才搏殺帶來的燥熱。他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鄄城方向那麵在夕陽下隱約招展的“曹”字大旗。旗幟有些殘破,卻頑強地飄揚著。
“殺人簡單。”他淡淡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把這些潰兵流匪都殺光,這片土地就乾淨了嗎?”
他環顧著身邊這些年輕的、或是久經沙場的麵孔:“曹使君新領兗州,內有不臣,外有強敵。青州黃巾百萬之眾雖破,其心未附。我們要站穩腳跟,光靠刀劍是不夠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讓這些活下來的人記住,這麵‘曹’字旗所到之處,不隻有殺戮和掠奪,或許……更難,但也更有用。今日種下一分善念,他日或能收獲十分民心。民心,才是立足亂世的根本。”
李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王伍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陳暮翻身上馬,皮甲在動作間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任務完成,匪蹤已清,前方三十裡無敵軍大隊跡象。回營,複命。”
夕陽將十騎的影子拉長,投射在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上。那身影並不高大偉岸,卻異常穩定。陳暮不知道,他今日這出於本心的“多管閒事”,以及那句“曹兗州麾下一斥候”的回答,正隨著那些幸存的村民,如同細微的溪流,即將彙入鄄城的信息網絡,最終,可能會流入那位剛剛經曆喪友之痛兗州刺史劉岱、濟北相鮑信先後戰死)、正處於極度敏感、急需判斷各方忠誠與能力的梟雄耳中。
他更不知道,自己這微不足道的行為,正是在為那座名為“曹魏”的宏偉大廈,打下第一塊無人看見、卻至關重要的基石。
而他,陳暮陳明遠,這塊未來的“魏砥”,此刻,隻是一名踏著血色夕陽,返回軍營複命的、無名無姓的斥候隊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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