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陵州牧府的後院,與前麵官署的肅穆截然不同。雖因戰亂略顯簡樸,但幾叢翠竹、一架初開藤蘿,倒也營造出幾分鬨中取靜的雅致。春日暖陽透過竹葉,在青石板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一個約莫三歲、虎頭虎腦的男童,正撅著屁股,極為認真地用一柄小木劍,反複劈砍著麵前一塊表麵粗糙的青石板。他穿著尋常的細葛布衣裳,小臉憋得通紅,嘴裡還念念有詞:“嘿!哈!破!破!”
這便是陳暮與崔婉的獨子陳砥。名字是陳暮親自取的,取自“砥石”之意,寓意不言自明。
崔婉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手中做著針線,是一件給陳暮縫補的內衫。她目光溫柔地追隨著兒子,見他累得滿頭大汗,那青石板卻紋絲不動,不由莞爾:“砥兒,歇歇吧,石頭是砍不破的。”
小陳砥卻倔強地搖頭,奶聲奶氣,卻帶著一股異常的執拗:“不!爹爹說,砥石……就是磨刀的!刀能磨快,石頭……石頭也要硬!”他詞彙尚不豐富,但表達的意思卻清晰無比——既然名為“砥”,便要像石頭一樣堅硬。
崔婉心中微微一顫,放下手中活計,走到兒子身邊,蹲下身,用絹帕輕輕擦拭他額頭的汗水:“砥兒,石頭之硬,在於其質,在於其穩,不在於它能劈開什麼。你看,”她指著那塊青石板,“它立在這裡,風吹雨打都不動,刀劍砍上去,它自身無損,反而能讓刀劍更鋒利。這便是‘砥’的用處和價值。”
小陳砥眨巴著大眼睛,似懂非懂,看看母親,又看看那塊石頭,小眉頭皺著,似乎在努力理解這深奧的道理。他不再劈砍,而是伸出小手,摸了摸石板冰涼粗糙的表麵,感受著那份堅實的質感。
這時,陳暮處理完公務,信步走回後院。看到兒子正對著石板“發呆”,妻子溫柔陪伴在側,連日來的疲憊似乎瞬間消散了幾分。
“爹爹!”小陳砥看到父親,立刻丟下木劍,張開雙臂像個小炮彈似的衝了過來。
陳暮大笑著將兒子抱起,高高舉過頭頂,引得小家夥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吾兒今日又在磨礪你的‘寶劍’了?”他逗弄著兒子。
“爹爹,娘親說,石頭不動,就是厲害!”小陳砥摟著父親的脖子,急於分享剛得來的“新知”。
陳暮看了一眼含笑而立的崔婉,心中了然,對兒子溫言道:“娘親說得對。砥石之要,首在‘立得住’,根基建穩,方能承重,方能磨礪萬刃。”他抱著兒子走到那塊青石板前,“你看,它不言不語,卻自有力量。吾兒長大後,也要如此,內心中正,根基穩固,無論外界風雨如何,我自巋然不動。這才是真正的‘硬’。”
小陳砥似懂非懂地點著小腦袋,將小臉貼在父親堅實的肩膀上,小聲重複著:“立得住……不動……”
一家三口享受著難得的溫馨時光。晚膳是簡單的四菜一湯,多是荊南本地時蔬,僅有一道臘肉算是葷腥。陳暮吃得香甜,崔婉則細心地為他布菜,偶爾輕聲詢問一兩句政務是否順遂,卻從不過多探聽機密。
“婉兒,荊南初定,百事艱難,府中用度,還需你再節儉些。”陳暮略帶歉意地道。他知道,以崔婉清河崔氏的出身,自幼錦衣玉食,如今跟著他在這南疆之地,還要操持如此簡樸的家計,實屬不易。
崔婉卻澹然一笑,儀態端莊依舊:“夫君說的哪裡話。亂世之中,能得一方安寧已是萬幸。府中用度,妾身自有分寸,斷不會讓外人看了笑話,也不會讓夫君為內宅之事分心。”她頓了頓,看著陳暮,“倒是夫君,眼見清減了些。政務雖忙,也當珍重自身。你便是這交州、荊南的‘砥石’,你若倒了,我等又將如何?”
話語輕柔,卻重若千鈞。陳暮心中暖流湧動,握了握她的手:“我省得。”
翌日,陳暮難得有暇,在幾名便裝親衛的護衛下,信步走入泉陵城的街市。
經過幾個月的恢複,市麵已頗具規模。雖不及廣信繁華,但店鋪林立,叫賣聲不絕於耳。米行、布莊、鐵匠鋪、雜貨攤……應有儘有。往來行人神色雖仍帶幾分戰亂後的滄桑,但步履已不再倉皇,多了幾分踏實。
陳暮在一家售賣荊南本地竹編工藝的攤鋪前停下,隨手拿起一個編織精巧的食盒打量著。
攤主是個四十餘歲的漢子,見陳暮氣度不凡,連忙熱情招呼:“貴人好眼力!這是小老兒家裡婆娘編的,用的都是上好的金竹,結實耐用!”
陳暮笑著詢問價錢,又與攤主閒聊了幾句年景、生計。
攤主歎道:“比去年是好多了!去年這時候,兵荒馬亂的,誰敢出來擺攤?如今總算能喘口氣了。聽說新來的陳使君法令嚴,但稅輕,隻要老老實實做生意,倒是不用擔心官差勒索。隻盼著這日子,能一直太平下去就好。”
陳暮點點頭,未置可否,付錢買下了那個食盒。
又行至一處較為寬敞的十字路口,隻見一群士卒正圍著一名身著低級文官服飾的“教導官”,聽他宣講。那教導官聲音洪亮,講的正是昨日才頒布的《勸墾荒令》中關於新開荒地三年不征稅的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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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老鄉親們!使君有令,凡自行開墾無主荒地者,隻需至鄉亭報備,登記造冊,所產糧食,頭三年全歸自家所有!三年後,亦隻按《交州敕令》收取十一之稅!此乃恢複生產、惠澤萬民之德政啊!”
周圍民眾聽得仔細,不時發出低聲議論和讚歎。
“三年不交稅?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好事!”
“看來這位陳使君,是真想咱們老百姓過點好日子……”
“就是不知道這法令,能不能真的落實到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