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湘水,煙波浩渺。一葉看似普通的烏篷客船,隨著往來商船隊,悄然駛入了泉陵碼頭。船主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待人接物圓滑周到,與負責檢查的稅吏、水軍營卒都能說上幾句俏皮話,順手塞上幾枚五銖錢,查驗過程便格外順暢。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船隻卸貨完畢,船主與碼頭小吏在茶棚歇腳閒聊時,一名作客商仆從打扮、風塵仆仆的年輕人,已借著人群的掩護,將一枚蠟封嚴密的細小銅管,塞進了前來“采購”軍中所需山貨的州牧府采買管事手中。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如同水珠彙入江河。
半個時辰後,這枚不起眼的銅管,便出現在了陳暮的書房桉頭。
蠟封被小心地剝開,裡麵是一卷韌性極佳的薄絹,上麵以蠅頭小楷寫滿了密文。陳暮取出與徐元約定的密碼本,對照著,將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字句逐一翻譯。隨著絹帛上的內容清晰呈現,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眼神銳利如鷹。
龐統安靜地坐在下首,看著陳暮的神色變化,並未出聲打擾。他知道,能讓主公如此凝重的,必定是來自北方那位“元直”兄的重要情報。
良久,陳暮放下絹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將譯文遞給了龐統。
“元直的信。”他聲音低沉,“曹操,終於要動了。”
龐統快速瀏覽著絹帛上的內容,三角眼中精光閃爍。信中所言,主要有三:
其一,曹操西征已定。丞相府已正式下達集結令,以夏侯淵為征西都督,徐晃、朱靈為副,調集精兵五萬,不日將兵發潼關,目標直指盤踞關中的馬超、韓遂聯軍。曹操本人亦將隨後親赴長安督戰。此舉意在徹底平定關中,消除側翼威脅,以便日後全力南向。許都留守由曹丕主持,荀攸、程昱輔左。
其二,劉備動向。益州方麵,劉備以諸葛亮總攬糧草後勤,法正為軍師,張飛,廖化為先鋒,集結重兵於葭萌關,對漢中的張魯形成了泰山壓頂之勢。張魯內部惶恐,其弟張衛主張抵抗,謀士楊鬆等人則暗中與劉備使者接觸,漢中易主,隻怕就在這數月之間。徐元在信中特彆提到,諸葛亮曾向劉備建言:“若得漢中,則益州穩固,然亦需防北麵之曹,東麵之陳。”可見劉備集團對陳暮已抱有相當的警惕。
其三,許都暗流。曹操西征,帶走了大量主力,許都及中原腹地兵力相對空虛。朝中以少府孔融、議郎趙彥為首的一些心向漢室的老臣,私下活動有所增多,雖不敢明麵反對曹操,但暗中串聯,似有所圖。此外,孫權在屈辱求和後,派往許都的使者張紘活動頻繁,多次求見曹丕及荀彧,試圖遊說曹操在西方戰事期間,對交州施加壓力,甚至聯合出兵,但目前並未得到曹方明確回應。
信的末尾,徐元以私人身份添了幾句:
“暮兄南疆砥石漸成,北地群狼已動。曹公西顧,皇叔北圖,此乃天賜之機,亦危機並存。江東疥癬之疾,然不可不防其狗急跳牆。望兄持重內斂,廣積糧,緩稱王,待時而動。中原故土,人心思漢,然虎狼在側,需耐心耳。弟在許都,一切安好,勿念。惟願他日,能與兄台,再醉於穎水之濱。元直手書。”
字裡行間,既有對天下大勢的冷靜分析,也飽含著對故友的深切關懷與期望。
“好一個‘廣積糧,緩稱王,待時而動’!元直深知我心!”陳暮撫掌輕歎,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既有得悉關鍵情報的慶幸,也有對摯友身處險境的擔憂,更有對當前局勢的深思。
龐統放下絹帛,陰柔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主公,徐元直此信,價值連城!曹操西征,劉備北圖,兩家皆被牽製,至少在今年之內,絕無餘力南顧!此確是我等鞏固根基,積蓄實力的黃金時期!”
他走到巨大的輿圖前,手指用力點在西線的關中、漢中位置:“馬超、韓遂雖勇,然各自為戰,絕非曹操對手。張魯暗弱,漢中必入劉備之手。待曹操平定關中,劉備穩固漢中,下一步,兩者必生衝突!其焦點,或在涼州,或在荊州北部!無論何種,皆遠離我交州、荊南!”
陳暮緩緩踱步,接話道:“而孫權,新敗之餘,內部不穩,更有山越牽製,即便得張紘遊說,曹操為穩後方,或會給予些許口頭承諾甚至少量物資支援,但絕不可能在此時與我等全麵開戰。魯肅穩重,亦不會行險。”
“故而,”陳暮停下腳步,目光灼灼,看向龐統與聞訊趕來的趙雲、黃忠等人,“未來一年,乃至更長時間,我軍戰略核心不變,仍是‘固本培元’!但要加快速度,加大力度!”
他條分縷析,做出決斷:
“一,軍事上。水軍加速整合新艦,演練新戰法,文聘可擇機以小股艦隊前出巡弋,震懾江東,但絕不過分刺激。步軍全力整訓,尤其是山地作戰與攻城演練,由漢升總責,子龍督練。魏延……令其戴罪立功,組建一支精銳山地營,專司探哨、奇襲,以磨其鋒銳,亦發揮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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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內政上。荊南春耕已畢,夏收在望。桓階、及各郡縣官吏,需全力保障農事,推廣交州農法,興修水利。工坊軍械製造,按既定方針,既要保證數量,亦要鼓勵如鄭渾之革新。商貿之路,西路、北路並進,由蘇懷等人牽頭,軍方暗中護衛,務必打通。”
“三,人才上。學堂擴大招生,不分士庶,唯才是舉。軍中將校、地方官吏,定期考核,優勝劣汰。暗衛加強對江東、許都、乃至益州的情報滲透,元直處,需設法建立更穩妥、更頻繁的聯係渠道。”
他的聲音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要利用這寶貴的喘息之機,將荊南徹底消化,將交州根基打得更牢!要讓我們的糧倉更滿,軍械更利,士卒更精,人心更齊!待到他日,北地雙雄爭霸,兩敗俱傷之時……”
陳暮沒有再說下去,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儘之言。這塊南疆的“砥石”,不僅要穩固自身,更要在未來的驚濤駭浪中,成為定鼎乾坤的力量!
公務議定,眾人離去後,書房內隻剩下陳暮一人。他再次拿起徐元那封密信,尤其是最後那幾句私語,反複看了幾遍,指尖在“再醉於穎水之濱”一行字上輕輕摩挲,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難得的悵惘與懷念。
穎水之濱,少年遊學,縱論天下,何等快意。如今故友天涯,各為其主雖徐元心向漢室,身卻在曹營),音書難通,唯有借此密信渠道,方能一敘衷腸。
他鋪開一張素箋,沉吟良久,卻不知從何落筆。最終,他隻提筆寫下數語:
“元直吾兄:信已悉,如暗夜明燈,感激不儘。兄之處境,弟深知險惡,萬望珍重。南疆諸事,皆依前策,砥礪前行。他日若得機緣,穎水之約,必不敢忘。弟暮,頓首。”
他沒有詢問許都細節,沒有探討具體方略,所有的關切與承諾,都濃縮在這寥寥數語之中。他知道,這封回信,能否安全送到徐元手中尚是未知,即便送到,也需極儘隱晦。
他將素箋小心卷好,以同樣方式密封,喚來親衛都尉,低聲吩咐:“通過老渠道,務必送到‘北客’手中。”
親衛都尉鄭重接過,無聲退下。
陳暮走到窗邊,望著北方夜空。星漢燦爛,卻隔著重山複水。一封密信,承載著天下的風聲,也維係著故友的牽掛。在這亂世棋局中,情報如同眼睛,而情誼,則是內心深處不曾熄滅的微光,照亮前路,亦溫暖人心。
荊南的夜晚,依舊平靜。但陳暮知道,北方的戰鼓已經擂響,天下的格局,正隨著曹操的馬蹄與劉備的旌旗,發生著深刻而劇烈的變化。而他所能做,也必須做好的,便是讓腳下這塊“砥石”,在風暴來臨前,變得足夠堅實,足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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