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顧氏鹽場。官府的告示已經貼出三日,勒令所有私營鹽場在旬日之內完成交接。原本的對峙雖因陸遜的介入暫緩,但緊張的氣氛並未消散,反而如同不斷加壓的鍋爐。
這日清晨,數十名由孫弘直接調派的“督鹽使”,在一隊精銳禁軍的護衛下,強行闖入鹽場核心區域,要求即刻清點鹽倉、登記匠戶。鹽場管事帶著家丁阻攔,言辭激烈。
“此乃顧氏百年基業!縱是吳侯,也需依法度行事!豈能如強盜般明搶?”老管事氣得渾身發抖,張開雙臂攔在鹽倉大門前。
為首的督鹽使麵色冷硬,毫不退讓:“王命在此,阻撓者,視同謀逆!給我拿下!”
禁軍應聲上前,與顧氏家丁推搡起來。不知是誰先動了刀子,一道寒光閃過,一名家丁的手臂頓時鮮血淋漓。見血之後,場麵瞬間失控。壓抑數日的憤怒與恐懼爆發,家丁們紅著眼操起棍棒、鹽叉,與手持利刃的禁軍廝打在一起。
慘叫聲、兵刃碰撞聲、怒罵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顧氏家丁雖悍勇,但如何是裝備精良的禁軍對手?不過盞茶功夫,便有十餘人倒在血泊中,鹽場管事也被一刀刺穿胸膛,瞪大眼睛倒下,鮮血染紅了雪白的鹽堆。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傳遍吳郡。各大世家莊園內,私兵部曲開始集結,兵器庫被打開。而建業方麵,孫權聞報震怒,不僅沒有安撫,反而下令增派兵馬,彈壓“叛亂”。一道無形的裂痕,在江東統治階層的核心,猛然撕開。風,起於鹽場那微不足道的推搡,卻已帶來血腥的氣息。
泉陵,湘州書院臨時學舍。雖書院尚未完全建成,但首批通過考核的二百餘名學子已被安排入住,並開始了初步的講學。學舍條件簡樸,卻乾淨整潔,每日有肉蔬供應,每月還有微薄的“津貼”可領,對許多寒門士子而言,已是夢中難求的待遇。
深夜,一間學舍內依舊亮著燈。來自江東吳郡的寒士賀齊非曆史名將,杜撰人物),正就著油燈,仔細閱讀一本交州工坊刊印的《荊南水利綜述》。他出身卑微,雖有才學,卻在江東屢試不第,備受白眼。來到泉陵後,他不僅通過了考核,更因在算學和格物上的天賦,受到一位講師的青睞。
同舍的士子翻了個身,迷迷糊糊道:“賀兄,還不歇息?明日還有徐元直先生的策論課呢。”
賀齊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此書所載水文數據、堤壩構築之法,精妙絕倫,令我茅塞頓開。以往在江東,隻知空談仁義,何曾見過此等務實之學?”他頓了頓,低聲道,“聽聞…我吳郡家鄉,因鹽鐵之事,已生流血衝突…”
舍友沉默片刻,歎道:“是啊,對比此地,唯才是舉,有教無類,更能學以致用…江東,怕是回不去了。”
賀齊握緊了書卷,目光堅定:“既然江東不容我輩,此處又待我以國士,自當以此身為報!他日學成,定要在這荊南大地,做出一番事業來!”類似的想法,在許多來自江東、荊北的寒門士子心中滋生。陳暮不經意間播下的種子,正悄然發芽,彙聚成一股未來將改變格局的潛流。
丹陽,宛陵太守府。陸遜看著桉頭兩份緊急軍報。一份來自吳郡,詳細描述了鹽場衝突的經過和顧氏等家族的激烈反應;另一份來自建業,是孫權措辭嚴厲的詔令,命他“密切監視丹陽境內世家動向,若有異動,可與督鹽使協同,堅決鎮壓,不得有誤!”
郡尉站在下方,麵色焦急:“府君!建業此令,是要將我等置於火上烤啊!若遵令行事,丹陽必亂!若抗命不尊,便是大逆!”
陸遜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腦海中閃過孫權重疑的眼神,閃過顧、朱諸族可能的悲憤反撲,更閃過北方虎視眈眈的曹操和西邊穩坐釣魚台的陳暮。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再置身事外,必須做出抉擇。
良久,他睜開眼,目光恢複了一貫的沉靜,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傳令。”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第一,丹陽全境,即日起實行宵禁,各城門、關隘,沒有我的命令,隻許進,不許出!第二,以演練為名,調三千郡兵入駐宛陵城,加強戒備。第三,派人……不,我親自修書,分彆送往吳郡顧徽、朱據,以及建業張公、顧相府上。”
郡尉一愣:“府君,這是……”
陸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陳說利害,勸其各退一步。告之吳郡,丹陽軍不會參與鎮壓,望其克製,勿使事態擴大,予外敵可乘之機。稟告建業,丹陽穩則江東穩,強壓之下,恐生巨變,請主公暫緩鹽鐵之政,另圖良策。”他這是在以自己的威望和丹陽的軍力為籌碼,做最後的斡旋。無論成敗,他都已將自身置於風暴的中心。
許都,魏王宮偏殿。曹操看著精心挑選的使節團隊,為首者正是以機辯著稱的蔣乾。
“子翼,此去泉陵,名為宣慰,賜封陳暮為‘鎮南大將軍’,實為離間。”曹操目光銳利,“一要探其虛實,觀其誌向;二要設法挑動其與孫權之怨,若能使其再度交兵,則大善;三嘛……若能暗示其可與孤聯手,共分江南,亦無不可。”
蔣乾躬身道:“臣必竭儘全力,不負大王所托。”
“此外,”曹操補充道,“聽聞那湘州書院聚集了不少北地士子,你可暗中留意,若有才具非凡者,可設法招攬。記住,此行重在試探與離間,非在結盟。”
與此同時,一騎快馬奔入漢中劉備軍大營,帶來了江東動亂和交州書院興盛的最新消息。諸葛亮手持羽扇,對劉備道:“主公,孫權自亂陣腳,陳暮坐收漁利,其勢愈張。亮以為,我需遣使往泉陵,不為結盟,隻為通好,穩住南方。同時,漢中戰事,需速戰速決了。若待陳暮徹底消化荊南,恐其兵鋒西指,則我益州危矣。”
劉備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天下這盤棋,因江東一角的崩裂,所有棋手都不得不加快了落子的速度。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誰能想到,那遠在吳郡鹽場的一次小小衝突,竟會牽動整個天下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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