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如同血染,將雲南邊境的層巒疊嶂浸在一片悲壯的金紅之中。鄭成功背負著氣息奄奄的朱慈興,帶著僅存的十餘名傷痕累累的部下,步履蹣跚卻又異常堅定地沒入了北方蒼茫的群山陰影裡。身後,是吳三桂大軍那無聲卻充滿殺意的注視,以及那條用智慧、勇氣和鮮血賭來的生路。
隘口處,吳三桂麵沉如水,望著那一行消失的背影,手中的馬鞭捏得咯咯作響。耿精忠與尚可喜已被親兵扶起,兩人一個捂著手腕,一個按著肋部,臉色慘白,羞憤交加,尤其是尚可喜,肋下的傷口雖不致命,但鄭成功那一劍又狠又準,已然傷及筋骨,劇痛陣陣襲來,更痛的是顏麵掃地。
“王爺,難道就真這麼放了他們?”耿精忠忍著手腕的刺痛,不甘心地低吼道,“此二人不除,後患無窮啊!”
吳三桂猛地回頭,眼神陰鷙得嚇人:“不放又如何?眾目睽睽之下立下的賭約,你想讓本王背上背信棄義的罵名,讓天下英雄恥笑嗎?!”他聲音不大,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讓耿精忠瞬間噤聲。
但他隨即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不過……本王答應放他們離開此地,可沒答應不在彆處截殺。傳令下去,多派精銳斥候,給本王死死咬住他們!同時,八百裡加急,上報朝廷!就說……前明餘孽朱慈興、海寇鄭成功,糾結殘部,流竄入滇黔交界深山,臣等雖奮力截殺,斃敵無數,奈何其狡詐異常,仗著地形熟悉,僥幸脫逃,現已遣精兵追剿,並請朝廷敕令周邊各省,嚴防死守,務必將此二獠擒殺!”
他頓了頓,補充道:“奏報中,要著重寫明朱慈興之詭譎多智,鄭成功之驍勇悍烈。另外,本王與耿、尚二位王爺與之血戰,耿王爺、尚王爺皆身負重傷……明白嗎?”
身旁的心腹謀士立刻領會了吳三桂的意圖——既推卸了主要責任,又誇大了敵人的威脅和自己的功勞,更將放走朱慈興的“過失”轉化為“力戰不敵”的無奈。他躬身道:“王爺英明,屬下這就去辦!”
吳三桂最後望了一眼群山,冷哼一聲。他心中那份隱隱的不安,並非源於朱慈興和鄭成功此刻的殘兵敗將,而是源於朱慈興在賭局中展現出的那種深不可測的隱忍和算計。此人若得喘息之機,必成心腹大患!但眼下,他更需要應對的,是來自北京紫禁城的雷霆震怒。
十日後,北京,紫禁城,武英殿。
年僅十七歲的順治皇帝福臨,猛地將那份由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聯名呈遞的加急奏報摔在了禦案之上!沉重的玉璽都被震得跳了一下。
“廢物!一群廢物!”少年天子清秀的臉上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他咆哮著,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三藩合圍,數萬大軍,竟讓兩個窮途末路的喪家之犬,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吳三桂還敢說什麼‘血戰’、‘重傷’?朕看他是養寇自重,首鼠兩端!”
殿內,議政王大臣們、內三院大學士以及幾位滿洲八旗的旗主貝勒皆屏息垂首,大氣不敢出。誰都看得出,皇帝這次是動了真怒。精心布置的殺局,動用了他並不完全信任卻不得不倚重的漢人藩王,本以為萬無一失,結果卻換來這樣一個結果。這不僅僅是走脫了兩個前明餘孽,更是對他皇帝權威的赤裸挑釁!
“朱慈興……鄭成功……”順治帝來回踱步,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兩個名字,“一個前明宗室,一個海寇頭子,竟能讓朕的三位王爺灰頭土臉,損兵折將!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猛地停下腳步,銳利的目光掃過殿內群臣,最後落在了幾位身著滿洲傳統服飾、氣度威嚴的旗主貝勒身上。
“吳三桂等人,朕看是靠不住了!剿匪不力,反而助長了南蠻子的氣焰!”順治帝的聲音冰冷,“既然漢將不堪用,那就讓我滿洲的巴圖魯們,去教教他們,什麼叫天兵雷霆之威!”
他深吸一口氣,朗聲下旨:
“傳朕旨意!著正黃旗旗主、靖遠大將軍遏必隆,鑲黃旗旗主、安遠將軍鼇拜,總領此次征剿事宜!抽調滿洲、蒙古八旗精銳,並綠營輔助,共計十萬兵馬!給朕徹底梳篦滇、黔、桂交界山區,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朱慈興和鄭成功給朕挖出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遏必隆與鼇拜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大步出列,單膝跪地,聲如洪鐘:“奴才領旨!必不負皇上重托,定將前明餘孽碾為齏粉!”
這兩位皆是滿洲宿將,戰功赫赫,尤其鼇拜,更是以勇猛彪悍、作風強硬著稱。由他們出馬,足見順治帝決心之大。
順治帝看著兩位虎將,語氣稍緩,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記住,朕不要活的!朱慈興的人頭,就是爾等此次出征的第一功!朕要在太廟之前,用他的人頭,祭告列祖列宗!至於鄭成功,若能擒殺,一並懸首示眾!朕要讓天下人看看,與我大清為敵,是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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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嗻!”
旨意如同颶風,瞬間席卷了整個北京城,並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傳向帝國的四麵八方。十萬八旗精銳的調動,如同一個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啟動,刀槍的寒光,再次映向了南方那片連綿的群山。
與此同時,滇黔交界處的莽莽山林中。
鄭成功一行人,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艱難。雖然暫時擺脫了吳三桂的直接追擊,但身後的斥候如同跗骨之蛆,始終若即若離地跟著。更嚴峻的是環境和補給問題。
朱慈興的傷勢因為那場賭局和最後的激鬥而急劇惡化,高燒不退,時常陷入昏迷。山林中潮濕悶熱,瘴氣彌漫,缺醫少藥,傷口極易感染化膿。鄭成功親自為他清洗傷口、敷上采集的草藥,但效果甚微。
“殿下……殿下……”夜深人靜時,鄭成功守在朱慈興的擔架旁,聽著他痛苦的囈語,心如刀絞。這位年輕的宗室,在絕境中展現出的智慧和堅韌,早已折服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幸存者。他不僅是他們效忠的象征,更是這支隊伍的靈魂。
“成……功……”朱慈興忽然微微睜開了眼睛,眼神渙散,但似乎恢複了一絲清明。
“殿下!您醒了?”鄭成功連忙俯身。
“水……”
鄭成功小心地喂他喝了幾口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