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他微微收縮的瞳孔,給出了最後的通牒,或者說,是第一次真正賦予他弟子身份的責任:“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這‘弟子’的名分,也就名不副實,不必再提。”
這話裡的意味再明白不過。這不是商量,是命令。這也不再是之前那些帶著折辱或試探性質的瑣事,而是一次真正的、屬於“師徒”之間的考驗。他不能、也無法再依靠殘存的靈力去強撐場麵,他必須剝離所有外在,純粹依靠他浸淫劍道的深厚積累和最本質的理解,去完成這次教導。
蕭沉沉默了下來。他垂著眼,濃密的長睫掩蓋了眸中所有的情緒,隻有那微微抿緊的、缺乏血色的唇,泄露著他內心的波濤洶湧。他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蜷縮又鬆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隻有窗外隱約的風聲和遠處演武場的喧囂作為背景。
片刻後,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細微的顫音。他抬起眼,目光中雖然仍有忐忑,卻更多了一種破釜沉舟般的鄭重。他後退半步,對著我,極標準、極認真地拱手,深深一揖:
“弟子,領命。”
午後,陽光正好,金色的光輝灑滿天衍宗連綿的殿宇樓閣。我隱去身形與氣息,如同融入空氣的一縷微風,悄然出現在距離外門演武場不遠的一處視野極佳的高閣飛簷之上。
憑欄下望,足以將整個演武場的景象儘收眼底。
下方,巨大的青石鋪就的演武場上,數百名身著統一青色勁裝的外門弟子正在執事的口令下,整齊劃一地演練著“傾雲劍訣”。劍光閃爍,呼喝聲此起彼伏,氣勢看起來頗為壯觀。然而,在我眼中,這些弟子的招式大多徒具其形,靈巧不足,滯澀有餘,許多關鍵處的轉折僵硬無比,確實如同那份報告所言,進展緩慢,謬誤頻出。
而當那一身月白常服、身姿清絕挺拔、麵容卻異常蒼白的蕭沉,在一位麵色有些古怪的外門執事引領下,出現在喧鬨的場邊時,就仿佛一顆石子投入了沸騰的油鍋,瞬間引起了所有弟子的注意。
原本還算整齊的練劍隊伍,出現了一陣明顯的騷動。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到那個月白色的身影上。那些目光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毫不客氣的探究、深深的不屑與懷疑,當然,也有少數幾個前日在清河鎮見過他出手或聽聞過傳聞的弟子,眼中流露出的是難以掩飾的敬畏與複雜。
負責教導的執事顯然提前得到了明確的吩咐,雖然麵色依舊古怪,眼神裡寫滿了不認同和擔憂,但還是硬著頭皮拍了拍手,示意眾人安靜,然後用一種乾巴巴的、毫無波瀾的語氣簡單介紹道:“肅靜!這位是楚長老座下弟子,蕭沉。今日特來為大家講解、演示‘傾雲劍訣’之精要,爾等需認真觀摩,仔細領會!”
這話一出,場麵非但沒有安靜下來,反而陷入了一種更為詭異的尷尬和寂靜之中。讓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而且關於其“爐鼎”、“禁臠”等難聽傳聞早已在私下裡傳得沸沸揚揚的人,來指導他們修煉劍法?這簡直是對他們、對劍道的侮辱!不少性格外露的弟子臉上,立刻露出了明顯的不服氣,甚至有人毫不避諱地發出了嗤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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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沉就站在那片懷疑與輕視目光彙聚的中心。他身姿依舊挺拔如鬆,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垂在寬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覺地微微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透出青白色。陽光照在他過於蒼白的臉上,甚至能看清他額角反射的微光。
他似乎深深地、幾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然後,他抬起了眼。
那一刻,他目光是一種沉靜如古井深潭般的專注,一種摒棄了外界所有紛擾、隻專注於手中之“劍”的絕對凝定。
他沒有拿劍,甚至沒有去看場邊兵器架上那些寒光閃閃的長劍。他隻是緩緩抬起了右手,並攏食指與中指,以指代劍。
“傾雲劍訣,”他開口,聲音並不洪亮,卻奇異地帶著一種穿透喧囂的清晰與平穩,如同山間清泉,潺潺流入每個弟子的耳中,帶著一種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沉靜力量,“重意不重力,重變不重形。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劍隨心動,方得真諦。”
他無視了所有質疑的目光,仿佛置身於無人之境,開始了他的講解與演示。“請看此處——”
話音落下,他並指為劍,開始演練那套所有外門弟子都早已爛熟於心的“傾雲劍訣”。沒有動用絲毫靈力,沒有激起半點風聲,僅僅是最為基礎、純粹的招式動作。然而,就是這最簡單的動作,在他手中施展出來,卻仿佛被瞬間注入了靈魂與生命!
他的指尖劃過空氣,軌跡圓融流暢,沒有絲毫窒礙,當真如行雲流水,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每一個看似微小的轉折,每一次看似平常的遞出、回收、格擋、突刺,都精準無比地詮釋著何為“意注璿璣,氣貫曲垣”,將力量該如何在體內流轉、劍勢該如何隨敵變化、如何以最小的消耗發揮最大的效果,剖析得淋漓儘致,如同一位技藝超群的外科醫生,精準地解剖著劍法的脈絡!
他一邊從容不迫地演示,一邊用平穩清晰的語調講解著每一個動作的關鍵、容易走入的誤區以及糾正的方法。那些困擾了台下弟子多時、甚至連執事都難以準確指出的瓶頸和謬誤,被他三言兩語,配合著精準到毫巔的動作演示,輕易點破。
起初的不服、不屑和竊竊私語,不知在何時,已經完全消失了。整個巨大的演武場,變得鴉雀無聲。所有弟子,包括那位一開始麵色古怪的執事,都看得目不轉睛,臉上最初的不以為然早已被震驚、專注和恍然大悟所取代。甚至有不少弟子,看著他的演示,臉上露出豁然開朗的神情,忍不住跟著他的動作,開始小心翼翼地比劃、模仿起來,試圖抓住那玄而又玄的“劍意”。
高閣之上,我負手而立,玄色衣袍在微風中輕輕拂動。我靜靜地俯瞰著下方。
陽光下,那個月白色的身影顯得愈發清絕。他從容不迫,侃侃而談,指尖劃動間,自有一股指點江山的雍容氣度。雖然他臉色依舊蒼白得令人心驚,偶爾因為某個幅度稍大的演示動作而會微不可查地蹙起眉頭,額間滲出細密的冷汗,隱有痛楚之色,但當他完全沉浸於劍道的講解與演示之時,周身那種由內而外、自然流露出的淵渟嶽峙、令人心折的宗師氣度,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被病容和卑微的偽裝所完全掩蓋。
那是屬於前世指揮千軍萬馬,揮斥方遒的將軍氣勢,更是玉清境劍尊的風華與底蘊,是數百年來對劍道極致探索凝聚出的智慧之光。即便靈力儘失,道基崩毀,淪落至此,那份刻入骨子裡的驕傲與卓絕,依舊會在不經意間,熠熠生輝。
我凝視著那道身影,看著他在逆境中重新挺直的脊梁,看著他用另一種方式,重新握住了屬於他的“劍”。
良久,我緊抿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一個極淡、卻真實存在的弧度。
心底某個角落,仿佛有一塊堅冰,悄然融化了一絲。
這才……像點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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